假如苏天赐教授还活着,我一定会再采访他,和这位百岁的老前辈,老画家聊聊天。从2006年他驾鹤西行至今,已有13个年头了。我真的非常怀念他,怀念他的纯真、坦荡的艺术家风格,怀念他对恩师和朋友的忠诚和热情,怀念他做人做事的低调和素养,怀念他那些经得起时间考验而历久弥新的油画作品。
我有幸到苏天赐教授家里采访和聊天,有幸聆听他的谆谆教诲,有幸邀请他为我的处女作《艺林撷菁》提笔签名留念。“知音贵在忘年”,透过笔墨书香,从字里行间中品读自然。每当我看到苏教授的题字,那熟悉而亲切的字迹,真是轻如鸿毛却又情意深重,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苏天赐教授(1922—2006),广东阳江人。1946年毕业于国立艺专,师从林风眠先生,曾任林风眠画室助教。后来成为南京艺术学院教授。他以油画名世,上世纪40年代就开始了探索中国油画的创新之路,同时努力把追求艺术的真谛与现实要求的改革作巧妙地结合。创作了油画作品《蒂娜》、《四十年代的林风眠先生像》、《蓝衣女像》等,更画出了被当今画坛誉为“实现了油画语言从西方体系向中国表达方式的转换”的《黑衣女像》。该作品于1997年参加了《中国油画肖像画百年展》,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绘出东西方艺术
记忆的时钟倒回上世纪的九十年代,那是我第一次去南京美术学院采访苏天赐教授。此前,我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邓白家打电话给他,约定过两天到南京采访的事宜。电话那头的他关切地告诉我:“我家住在南京市鼓楼区草场门7栋房。”并认真告诉我他家在古林公园附近。果然,按照他的电话指引,我按图索骥顺利找到苏天赐教授家。苏天赐教授给我的第一印象,他是一个非常质朴、心地善良、态度诚恳、热情却不轻易外露的人。但是,一说到艺术,他就会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苏天赐教授与作者合照
初次拜会,苏天赐教授对我说:“小袁,以后不要叫我教授,叫我老师更好,更亲切。”
我说:“那您降级了。”
他听完微微一笑。
我说:“好,以后就叫您苏老师。”
采访中,他跟我分享了自己的传奇经历和艺术见解,苏老师讲述了自己拜林风眠先生门下,受恩师点拨和成长的故事。因为他的才华抱负,令恩师赞赏,有幸任林风眠画室助教。苏老师一生尊师重道,重情重义,日后所见,足显他对恩师的忠诚!
由此,引出了1948年苏老师创作肖像画《蒂娜》的过程,他当时任教于杭州国立艺专。有一天,林风眠先生的女儿林蒂娜即将过21岁生日,前往祝贺的苏老师一时想不出拿什么礼物相赠。朋友建议他为恩师的女儿画一幅肖像作贺礼。林蒂娜正值青春年华,又有法国血统,高鼻梁、大眼睛,清秀白皙的面孔,已经非常明媚可爱,宝蓝色的衬衣更是衬得她楚楚动人。他灵感突发,一气呵成创作了肖像《蒂娜》,并将林蒂娜描绘得栩栩如生。此画被广东美术馆收藏。
苏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一段话:“凡动人之作都藏有一个真挚的心灵。它留下了作者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的感知,一切超凡的技巧都是心血的积累,应运而生,没有定则......”我觉得,这幅油画《蒂娜》的创作,正是遵循着这样的创作理念的深刻体现。
油画《蒂娜》
苏天赐老师笔下的人物活灵活现,笔下的风景亦生机勃勃。作品的意境和色彩,韵律和节奏和谐统一,不难看出他是一位热爱人生、热爱自然的艺术家。
品读苏天赐老师的油画作品《富春江的早春》,作品描绘江南水乡初春情景,同时倾注着他对大自然的爱恋之情,情凝笔端,一泻而出,仿佛像一首乡情小诗,轻松自如,一气呵成,决无任何雕凿之痕,既达到了油画色彩对比的明晰效果,又融进了中国画“写”的随意性,色调优雅丰富,层次分明又融为一体,特别是线条的运用,赋予画面一种通体皆灵的神韵。
《富春江的早春》这幅作品告诉我们的,并非那种浅层次的 “似”与“不似”,而是深层的文化内涵。透过气氛、情趣、情调的渲染,呈现出大自然生命的律动。正如苏老师自己所说:“我近年来多画风景,每一幅画的立意,都有东方和西方的成分,有时是东方的情趣,西方的实感,有时是西方的缤纷,东方的空灵。”
从60年代起,历届全国美术展览,苏天赐老师都有作品入选,油画《早春》曾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铜奖,同时此画被中国美术馆收藏。1987年曾在巴黎国际艺术城举办《苏天赐油画展》,还在日本、新加坡和台湾等地进行过巡回展。出版过《苏天赐油画小辑》、《苏天赐油画选》等。1993年出版的《苏天赐画集》,由恩师林风眠先生题写书名。
采访完毕返回广州,我即马不停蹄着笔,为其撰写了《东西方的“月亮”一样圆》为题的一篇报道文章。
知音贵在忘年
2002年,我带着新书《艺林撷菁》到南京苏天赐老师家,当天苏老师穿着一件普通T恤,戴一块老式手表。一别数年,他依然那么质朴那么实在。尽管耄耋之年,他依然精神矍烁;尽管历经沧桑,他依然目光坚定。
我们见面真是老乡见老乡,话题自然多起来。他坐在画台前,寻思良久,又一次中西结合,用心爱的油画笔当毛笔题字:“知音贵在忘年”。这六个书法大字,苍劲古拙,自然简约,字里行间散发的淡淡笔墨味。下方落款“苏天赐”,并认认真真用一枚带有“苏天赐”的白文印章盖印,并签上日期2002年9月8日。细品苏天赐老师用油画笔为我新书题字,真是清香怡人,让我铭记于心。
苏天赐教授为作者新书题字
苏天赐老师帮我在新书《艺林撷菁》题字后,手捧新书就从头到尾非常认真地一页一页阅读。当翻到邓白先生和杨善深先生两人的篇章时,他有所感触地停了下来,说:“小袁,你也采访过他们两位老先生。你可能未必知道,我的结婚介绍人就是邓白先生。邓白是广东东莞人,人非常老实,他在工笔画和陶瓷艺术都非常有成就。又是我们广东的老乡。”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渊源,这真的是你们才知道的故事。”我津津有味地听着画家们的逸闻趣事。
他继续说:“旅居香港的广东台山人杨善深先生,作为岭南画派的画家,我更喜欢他的书法。他的书法自成一体,既是书也是画。他以花鸟、走兽画见长,人物亦自具特色。”
与苏天赐老师侃画论艺,确是一件赏心乐事。在他的画室,我们面对面聊艺术,苏先生侃侃而谈,我像一个认真聆听的学生,聚精会神享受着他春风化雨般的艺术熏陶。
苏老师告诉我:“伟大的作品之所以能感动并激励我们,是由于它们所达到的心灵高度。每个画家都有他最合适于自己的方法,舍本求末便永处于平凡。他的本是他艺术的源头,他的超凡技巧是他以其独特的方式日积月累的劳动经验所创。”
我理解他的油画如《蒂娜》、《四十年代的林风眠先生像》、《蓝衣女像》、《黑衣女像》、《雨后秋江》、《湖中小屋》、《雪韵》、《江南秋熟》和《早春》等艺术作品,融汇了东西方艺术的神韵,正是他厚积薄发的结晶。能有机会得到这位老而弥坚的书画大师的耳提面命,实乃“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逝者如斯,一代大师苏天赐教授驾鹤西行已13载了,他的油画,几十年后的现在看来仍然是那么的新颖;他的作品,仍然能看出他的超凡技巧,那是他以其独特的方式日积月累的劳动经验所创。凡品读过苏天赐教授的画作,都能透过画作感受到苏教授的质朴,醇厚,却又浓烈的情感。或许,这就是苏天赐教授一生的写照。(袁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