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惠贞

　　看孙大石老师作画，如沐春风，他兴致勃发,似仗剑起舞，蹁跹排宕，不以一丘一壑为限，一山一水为度。手挥目送，笔落有声，那淋漓顿挫的笔法，豪情激越的水墨，有“山雨欲来”“暴风将临”的宏大气场，他全力陶铸灵魂，以澎湃的情愫驱杆泼墨，迸发出“健笔凌云意纵横”的豪气，故看他作画总是回肠荡气。

　　采访篇

　　记忆的时钟拨回1996年，3月的北京，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有幸拜访刚从全国政协会议回来的著名画家孙大石老师。只见其画室门口挂着李可染先生题写的匾额──“落叶轩”，寓意落叶归根，该斋名正是当年这位年届77岁，迟暮归来的游子的真实写照。

　　画室雅致而文气，墨绿色的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散发着墨宝幽香。墙上悬挂着他的几幅山水作品。接着，他拿出几幅近作给我观赏。这些画水墨淋漓，气势磅礴，有极强的感染力。同时，他亦教我如何品画，俨然一位慈祥可亲的老师。于是，我就自然而然称他为孙老师。

　　孙大石，又名孙瑛（1919——2016）山东高唐人，著名书画家。他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文化部侨联主席、中国华侨文学艺术家协会会长。全国政协第六、七、八届委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98年9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自幼酷爱绘画的他，“七七”事变后投笔从戎参加抗战。1949年赴台湾，辞去军职后专门从事美术教育工作。1955年在台湾高雄首次举办个展。1957年在台举办四人联展，并成立台湾较早的美术组织“四海画会”。1960年当选为台湾最高美术组织“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并获台湾美术最高奖“金爵奖”。1974年，应美国21世纪画廊及纽约圣若望大学之邀，赴美国讲学并举办画展，后定居旧金山。1982年回国定居。

　　孙大石一生在画坛辛勤耕耘，其布上水墨画在中国国画界独树一帜，在绘画理论方面也有所建树。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曾在马来西亚、澳大利亚、德国、美国、新西兰、巴西等国家举办个人画展或联展，在日本举行4次个人画展。80年代至90年代，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参加了亚细亚现代美展、韩国奥运会中国现代美展、海峡两岸名家联展等国内外重要展览。

中国画《崖下白帆》

　　1989年回国后，孙大石老师目睹祖国壮丽山河及欣欣向荣的建设新貌，创作了《崖下白帆》，画面上，数只扬帆的木船乘风破浪，船夫正在急流中紧张地撑杆、摇橹、把舵。滔滔江河，一泻千里。据画家说，它不是一般的实景写生，而是遍游大江南北，寻访名山大川，再从祖国山山水水的景象中集中提炼、取舍后创作出来的。

　　《崖下白帆》既具深厚的传统笔墨功力，又能汲取西洋画法的元素。为发展和探索中国现代水墨画，孙瑛借鉴油画中的堆积法，色彩用得很厚，但仍然使人感到爽快明朗，墨色韵味十足。难怪日本评论家曾说:“孙瑛的画，集中西之精华，合而为一，是中西绘画的高度融合。”

　　孙大石老师的山水画《江峡泛舟》、《庐山龙首崖》等作品，倾注着画家对祖国河山的真挚热爱。他把握住国内国画发展的脉搏，还创作了《山水通景》巨构，以其气魄宏伟、笔墨纵横、立意深邃而著称，受到观众和画界的一致好评。这幅作品曾到前苏联及欧洲展出，已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孙老师不仅是一位卓有成就的画家，在绘画理论方面也有所建树。他撰写了《中国绘画的现代观》、《论水墨画创新》、《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绘画》、《中国绘画的精华及其发展》等文章，在中国画界引起了强烈反响。

　　在访谈中，我请教他对艺术的见解，他认为“艺术品的形成可以说是人类的意志、思想、感情、才气、品格、灵性乃至整个人格的具体表现。因此，中国画道素重人格修养，正所谓‘笔格之高下，亦如人品’”。孙老师说:“艺术品的可贵性、价值性，亦就在此。倘其人格扫地，毫无修养，自不能产生伟大感人的传世作品。”

　　有人认为艺术是无国籍的，不必去坚持这种狭义的民族观点，他却认为:“欣赏艺术品，则必须具有强烈的国籍性和个性。我是现代的中国人，受了祖国文化的教育，有中国人的血统和气质，所以要创作现代的中国绘画。”

　　“现代中国绘画，应体现现代中国的精神面貌和本民族的风格特征。”诚哉，斯言!

　　采访完毕，我返回广州后马不停蹄着笔为其撰写了题为：《中华赤子情——访著名画家孙瑛》的报道文章。

　　友谊篇

　　难忘1999年12月3日下午3点，北京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雨夹着雪花将气温带到零下七、八度。雪花像鹅毛，又像棉絮漫天飞舞飘洒。鹤发童颜的孙大石老师身穿厚厚的羊绒大衣，精神抖擞地携夫人一起，冒着严寒，在家人搀扶下前来新华社新闻大厦一楼多功能会议厅，参加我的新书《艺林撷菁》的首发式。

孙大石老师携夫人与作者合照

　　首发式上，孙大石老师用温和纯正的山东口音话发言说：“祝贺小袁新书的发行！我与袁惠贞认识十几年了，一个女孩子，跑了这么多地方，采访了这么多人，写出这么多文章，很不容易。她虽然不是大评论家，但她对美术有着相当的了解。我希望她再写些东西，探讨中国的绘画是如何发展，让大家共同努力，发扬我们中国绘画的传统精神……”

　　一代书画大家，在众人面前如斯谦虚，毫无名人大师的架子，谈吐之间透出睿智和幽默，给在场人士留下极深刻的印象。能有机会得到这位满头银发、德艺双馨的书画大师的耳提面命，实乃“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孙大石老师在《艺林撷菁》首发式上发言

　　由于工作关系，我居住在北京，常有机会到孙大石老师家作客。谈吐间，聆听他讲述艺术家之间的各种闲情逸事。其中就聊到老画家黄君壁先生。当时他对我说：“小袁，你这个广东老乡黄君壁先生，可是中国现代著名国画艺术家、教育家。”

　　我说：“是啊，他是广东南海人。”

　　孙老师回忆起台湾往事，真是滔滔不绝。

　　“小袁，我和君壁先生在台湾经常艺术交流，在餐桌上谈古论今，饭后茶余一起挥毫泼墨，其乐融融。1950年黄君璧先生到台湾后，被聘为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教授兼主任，对艺术教育贡献极大，其作品继承传统，又求新求变，对后世影响巨大。堪称台湾山水画第一人。

　　其后，又被宋美龄女士礼聘，成为其个人国画教师。在君壁先生殷切指导之下，宋美龄女士的山水画构图妥帖，用笔精到，清逸处有灵气，沉厚处蕴苍润，古趣盎然。对于她发挥艺术秉赋，成绩有目共睹。”

　　孙老师继续回忆他在台湾的艺坛往事。

　　他说：“香港著名画家赵少昂先生通过陈子和先生，专函台湾《书画月刊》社，探寻我的地址，想和我结为画友并求画，‘以示院中诸弟子’。赵少昂先生身为岭南画派的代表画家，视创新为艺术生命的岭南画派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以他为知音画友。”

　　“不久后，我收到了赵少昂先生的信函，信中写道：

　　孙瑛先生：大作拜收，展读之余，感且钦迟。谨以拙意一页奉报，空邮寄上，请惠存指正。匆匆复并颂道安！少昂百拜。十月廿六日。”

　　听完孙老师的回忆，我插了一句：“赵少昂先生是广东番禺人。”

　　他爽朗地笑着说：“是是是，广东人真是了不起！”

　　美术馆

　　时隔15年，即2014年9月5日，我有缘在《孙大石美术馆》最后一次见到95岁孙老师。这天，银须白发、仙风道骨的孙老师一身红色唐装，显得精神矍铄，喜气洋洋。他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我快步迎上去，蹲下来握着他的双手说：“孙老师您好，我从广东来拜访您，您精神很好啊，今天终于能参观您的美术馆了。”他兴奋地摇着我的手，连连点头，顿时哽咽。

　　“我这次带了《艺林撷菁》和首发式大合照来探望您。”说着把书和照片送到孙老师手上。他轻轻地抚摸着这本书，仔仔细细地摩挲着1999年新书首发式上的合照，似乎在感叹岁月如梭，缅怀照片中的故人，又似乎在欣慰于我的孜孜不倦，感慨我的成长……感恩岁月，感恩知遇。

　　《孙大石美术》：坐落在山东高唐风景秀丽的鱼邱湖北岸，占地面积2088平方米，总建筑面积1200平方米，为仿古庭院式建筑风格。美术馆的整体建筑，有东、西两院。西院分为北西南展厅、长廊、碑墙、四层六角一览阁等；东院为孙老师的居室、画室等。展出作品创作年限跨度大，早于1943年，晚于1995年，作品体裁内容宽泛，既有国画、书法作品，又有水彩、布上水墨画、速写等；既有丈二巨幅，又有尺牍小品；既有画坛巨擘大作，又有异国名家精品。收藏作品中，有丰子恺、赵少昂、刘海粟、李可染和何海霞等名家的佳作。

　　据孙老师自己介绍，艺术馆落成后，他精挑细选了当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当中包括孙老师童年时期至耄耋之年各阶段的艺术作品，还有国内艺术名家馈赠的作品，全部无偿捐献给艺术馆作为永久收藏。一代书画大家，将自己心爱之作品，毫无保留地捐献给了家乡人民，造福桑梓。

中国画《江峡泛舟》

　　当我走进宽敞的艺术馆中庭大厅，瞬间被熟悉而又震撼的一幅巨画吸引——《江峡泛舟》。该画气势恢弘，波澜壮阔，一泻千里。令我想起“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大开大合、气象沉雄的代表作，为艺术馆倍添光彩。《江峡泛舟》长363厘米、宽146厘米，出自九十岁时的孙大石老师之手。堪称其晚年的扛鼎之作。

　　在孙大石美术馆内，按照参观路线走到馆内最后一隅，有一首孙老师的诗词，下方是孙老师的半身像，仿佛在进行自我剖白：

　　我读了无字天书，

　　上了社会大学。

　　拜了造化为师，

　　画了自我之画。

　　白手起家乎，

　　孤军奋战乎！

　　——九十野叟孙大石自句

　　据悉，孙大石老师还积极支持家乡公益事业，在家乡修建孙大石希望小学并设立奖学金，捐资修建柏油路、老年活动中心、康复中心等。回首孙老师九十八载人生路，他无私奉献，淡泊名利，孜孜以求，默默为艺术耕耘，为书画探索，这正是他艺术人生的朴实写照！

　　历尽沧桑胸涵丘壑，心系家国澄怀远道。孙老师的阔达、豪情，值得我们铭记、学习。师德常在，师恩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