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坐着一对年轻的美籍华人夫妇，女子三十出头，因为痛经加上不孕，在某著名高端医院做了个腹腔镜检查，发现了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症却没有进一步处理。为她做检查的是那家医院的医疗总监，也是我们这个领域的一位外籍大佬。

　　女子和她的丈夫平静地叙述着她的腹腔镜检查经历，她说她的医生告诉她：她的病情已经超出那医生本人的治疗能力，所以，这位实在的业界同道推荐病人来找我。

　　女子拿出了全套的病历资料，包括手术图片和一小段视频。说心里话，她的盆腔情况充其量不过就是我每天手术中见到的子宫内膜异位症Ⅳ期的其中之一。比起那些完全被肠管包裹的输卵管卵巢、那些感染粘连加上巧囊复发的奇葩盆腔，她的肚子里干净多了。倒是对那位医疗总监，我打心里感到钦佩——他居然敢在已经给病人打了全麻、进了腹腔后，因为发现病变超出自己的处理能力而果断停止操作；事后还面对病人坦承自己的不足，并完全站在病人的立场为其认真推荐他认为可胜任的医生……我不得不承认，我认识的不少医生在碰到类似情况时多半不会像他这样客观理性处理。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医生自己的因素，也有来自病人的压力。因为我们的病人会说：既然你没那个本事，干吗要给我打麻药开肚子呢？这是你判断的失误，所以你得补偿我，尤其是在医生自己承认了是自己能力有限而没能去除病患时，这种赔偿的要求就更加来得理直气壮和志在必得。

　　可是我眼前这对长期生活在美国的不孕症夫妇，却表现出了理所当然的平静。想想也是啊，比起收拾得不干净的盆腔和可能遗留下来的输卵管粘连或者积水而导致的不孕或者宫外孕来说，开了肚子再关上这一点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伤害，孰轻孰重，当然是一目了然的。

　　因此，不论对眼前的病人还是对那位坦诚的医生，我都表示了由衷的感谢。病人说，她的医生知道我却一直没机会联系上我，所以他还希望能通过她得到我的联系方式。那还用说，我当然给他，志同道合嘛。

　　然后继续谈她的病情和治疗。

　　她：“我的手术真的很难做吗？”我：“难度确实有。不过我做过的手术很多，遇到比你更糟糕的情况也不少，结果都还不错。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胜任。”实事求是地说，她不过是双侧小巧囊，且平均直径都在5厘米以下……她又问我准备怎么去除她的巧囊，会不会电凝创面。我告诉她，我会在剥除囊肿后缝合止血，并将剩余的卵巢完整缝合尽量恢复原状。如果情况允许，我还会把卵巢的白膜一一对合完整，尽量不让卵巢有可能与周围的组织粘连而导致日后的不孕。

　　手术没悬念地顺利结束，她很快就回了美国。几天后的一早，我收到她这样一个信息：关阿姨，我昨天去看了美国生殖中心的医生，医生看了我手术的照片，赞叹手术非常成功！再次感谢您！美国医生的诊断和建议与您完全相符，已经给我开了对症的药物。

　　这是一个让我收获良多的病例。仅仅是为她检查的那位医生严谨治学的态度，就值得我好好学习，因为他让我在心中更加明确了一个认知：当面对情况复杂的患者时，我应该全面检查，仔细评估，既评估病人的病情，也评估我的医术能否胜任；如若不行，立刻为患者推荐更为适合的医生。而这一切，最好能在手术前就了然于心。切记！切记！（关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