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振华

　　我一生中有两个父亲，一个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一个是帮我护我的父亲，我对这两个父亲都怀有崇高的敬意和真挚的感情。

　　生我养我的父亲已离我而去，但每每想起，不能自已，泪眼婆挲，而眼前的这位父亲，也就是我的公公，每每想起，感恩不已，心潮腾涌。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血液里流淌的是农村人的淳朴善良，有傲骨无傲气。当年找对象时，介绍者多也，有世家子弟，有官员子弟，但父母一直遵循门当户对，不敢高攀，唯恐我到了对方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经过千挑万选，决定找一同行——平凡的人民教师。

　　当初，公公担任村支书，也算是好人家。那年头结婚，新房子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次上婆家时，未等我开口，他就告诉我父母“村里房子盖起没几年，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没人和他分财产，准备以后在城里买房子”。父母也是爽快之人，满口答应。公公信守诺言，婚后第三年，便在城里给我们买上了新房子。

　　他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但因年轻时当过兵，也就见多识广。他受任于选举之际，奉命于重托之间，成为村支书。他一上任，摒弃旧支书陈旧观念，重建领导班子，有才者上，无才者下。任职六年，他心系群众，高风亮节，为了方便村民灌溉田地，他带领大家兴修水渠，多打水井。有了水，村民不用发愁禾苗干枯，因此村里年年五谷丰登。他又带领全村人植树造林，造福村民，成为大家公认的好支书。此行为和我的父亲非常相似，我的父亲也当过村支书，带领村民脱贫致富。每次亲家俩见面时，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他勤勤恳恳，吃苦耐劳。一天到晚闲不住，总要找点事干。不管忙里忙外都是一把手，以前住在村里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勤快人。待在家里时，他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牛羊喂得肥肥胖胖。对他而言，任何东西都有摆放位置，从来不随便瞎放，只要你走进这个小院，立刻会感觉到主人的整洁。下地种田时，草帽一戴，牛鞭一挥，吆喝一喊，身躯一弯，在广袤的田野里开始书写自己的华丽篇章。田间留下了忙碌的足迹，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同样一块地，经他一整，总比别人地里收成好。村里人常向他请教种地经验，每逢此时，他讲起来头头是道，不愧是个农业“专家”。

　　他爱干净。在村里时，每逢夏天，出地干完活，不管有多劳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洗脚。他说，洗脸神清气爽，洗脚消除疲劳。果真如此，吃饭洗脚过后，或午休或晚休，他总能酣然入睡……而且，别看他出地干活，穿着虽朴素，但洗得干净如新。

　　他省吃俭用，艰苦朴素。饭桌上常讲起他小时度过的艰苦岁月，父母过早离开，自己白手起家。他告诫子孙“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他感慨自己，能有今日生活之美好，实属不易，因而倍加珍惜。正因节俭，故而不常买新衣，儿女给买时，而一再推让说“有穿的就行了，不要浪费”！虽是旧衣服，但穿得整洁干净。有一年过年，我给他买了一件毛衣，而老人家平时不舍得穿，只有在走亲访友时穿上。他逢人便说：“这是我儿媳给买的！”为此，老人们总会啧啧称赞，他也自豪不已！

　　虽然有时在教育孩子方面，我们因两代人的不同认识、不同意见有过分歧，但知道老人家也是处处为我们考虑，事过之后，仍旧和和睦睦。

　　十二年前，为了方便照顾，我们让他住进城里。刚进那年，他不适应城里生活，说城里空气不如村里清新，说城里人不如村里人淳朴，说城里东西没村里东西便宜……还不如回村过田园生活一一“种植当岁初，滋荣及春暮”，“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在儿女们的再三劝解下，他终于入乡随俗了，直到现在。虽住在城里，他仍保留着在村里时的那种秉性一一淳朴、勤劳。和左邻右舍和睦相处，以诚待人，以理服人，以情感人。

　　如今，他虽为古稀之年，但身体硬朗。为了后代子孙任劳任怨，仍奋斗不息，看着孙子逐渐长大，他总是说“只要我还有口气，我就多忙一天，为我孙子多攒些钱”。他不计较个人得失，总把最好的留给家人。包括我这个儿媳，他常吩咐我“想吃啥，买点啥，别难为自己肚子；工作虽忙，但要注意身体”！

　　一家人的日子，虽无轰轰烈烈，但平平淡淡的家庭琐碎也能折射出人间至真的亲情，让人感动不已。

　　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我脚意外受伤不能走路。在我看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而他和婆婆闻讯赶来，还提了一大包好吃的，看那充满关切的眼神也在为我担心。他不停地说着：“做啥也得注意点！”听着这样的叮嘱，这应该是一个父亲告诫女儿的话，而此时明明是一个公公告诫儿媳的话。不同的父亲，同样的关怀！我怎能忘却？

　　去年冬天11月，婆婆有事外出，所以做饭之事就成我的重任了。早晚饭简单，不用发愁，午饭复杂，有些费时。一天上午，我上完最后一节课，已是11点30，我匆匆忙忙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想中午该吃啥？婆婆在家时，从不用我操这份心，可现在……还没想起吃啥就到了家。

　　我开了门，刚迈进脚，咦！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拖得干干净净，门窗擦得亮亮堂堂，我记的早晨上班走得匆忙，还没顾上收拾家。我又走进厨房，土豆削好了，南瓜洗好了，肉切好了，葱蒜剥好了。不用问，公公来过了。当时，一股暖流传遍我全身，我感到他是最善解人意的父亲，他是最通情达理的父亲，他是最关心儿女的父亲。令人感动的事不分大小，不分轻重，不分深浅，在于撼动人心。一瞬间，我的脸烫滚烫滚的，这种烫滚是感动，是激动，是感激！在我最需要有人帮助时，公公雪中送炭，让我刚才还疲惫的身子以及烦闷的心情一下子抛之九霄云外。

　　我看了看表，为时不早，赶紧做饭，他提前做好的准备，让我颇感省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赶紧打电话让他买袋儿盐送过来。不一会儿，他老人家拿着好几袋盐回了，说是“多买袋儿，不用经常买了”！他真是心细如发，想得周到。

　　不久，午饭熟了，这是孩子的最爱一一熬菜，这当爷爷的对孙子了如指掌，也是爱孙如命。那天的饭比往日的饭更香，我们都比往日吃得多，我比往日感慨得更多。

　　饭中，我忽然发现他老人家的一双粗糙的手上满是老茧，左手的大拇指严重弯曲变形。正是这双手，撑起了这个家，让这个家和谐温馨；正是这双手，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让这个家幸福美好；正是这双手，记载着他一生的辛劳，让这个家牢不可破。

　　饭罢，老人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五味杂陈：老了，老了，公公确实老了，背明显佝偻；身子明显消瘦；腿明显弯曲。我这做儿媳的要好好珍惜和老人家相处之日，好好孝顺老人家，好好让他享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