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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场沟是个只有16户人家的小村子,藏在三面环山的深沟里。1954年,我家在邻村坝底的房子破得没法住了,爸爸花50元在离牛场沟半里地的沟口买了三孔寒窑,一家人就在这小窑洞里蛰伏下来。
站在窑洞外面,看不见村里。只有爸爸到队里开会,才能见到村里的人,因此在我稍稍长大离开村子时,也没能把牛场沟那80多个人的名字都叫上来。
寒窑旁边没有水井,我们要到村里唯一的井里去挑水。爸爸准备了一口大缸,能盛六七桶水。上高小时我也能挑得动水了,可要在途中放下扁担歇两三歇。我们用水就像用油一样,一盆洗脸水先给弟弟洗,再给我洗,最后才轮到爸爸。
当年村里没有几个上学的孩子。二娃子、换果子和我一个班,他们都比我大好几岁。乡里人认为十岁以前不能念书,容易把孩子念呆念傻了,成了“实圪墩”。我们可比今天的孩子辛苦,每天带上干粮要步行六七里到大队学校去上课。1956年秋天弟弟也上学了,家里没有钟表,雄鸡也叫不准,爸爸半夜就把我们哥儿俩推起来,装上莜面炒面,把我们送到沟口外时天还没发亮……
秋天拔麦子是牛场沟很快活的日子。当地有句戏谑的话:“男人拔麦子,女人坐月子”,意思是同等艰苦的营生。因为天旱麦子长不高,又是沙坡地,没法用镰割,只能用手拔。大人每人拔四垄,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就拔两垄,记半个工。手上打满血泡,女人们跪地拔麦膝盖上缝的皮子也磨破了,实在撑不住了,地头打歇就是最惬意的时刻。老人们磕打烟袋,年轻人打情骂俏。他们管恋爱叫“乱爱”,管私通叫“搭伙计”,这是最好的娱乐消遣。
最开心的是在场面上分口粮,一般在大小雪之间。队长、会计拿着账本,抡着钩子秤,一家一家地称莜麦分小麦。社员们的口头禅是“受不受,三百六,吃得不够再研究”。他们管下地干活儿叫“受苦”,意思是你干活儿不干活儿一年也分给你三百六十斤口粮,到时候没吃的了再“研究”解决,反正政府不让饿死人。但是,社员们还是尽量多要莜麦和山药蛋。莜麦出粉率在90%以上,那东西经饿,拌一碗炒面能顶五个大馒头。山药是属于“薯折粮”,五斤山药算一斤粮食。至于小麦,一般也就要上五六十斤,过大年包点饺子、八月十五烙点月饼就差不多了。恓惶的日子一年又一年,我们这帮娃娃也都齐不楞楞地给喂大了。
1972年春天爸爸上山背柴不慎滚下山坡,得脑震荡去世了。之后,弟弟也离开了牛场沟。我最后一次回牛场沟是1996年,爸爸的坟墓就在沟口元宝山的一个阳坡上,当年插上的树枝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邓乃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