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筠英

　　人生漫漫，有些人，有些事，永远鲜活。长日尽处，光影消逝，仍有脉脉烛火在记忆中跳荡。他，是我永远的乔羽叔叔！

　　“祖国的花朵”北海泛舟

　　乔羽只比我大16岁，然而我一直称呼他“乔羽叔叔”。我今年78岁，认识他时我只有10岁。

　　那是1954年，我有幸被选上参加拍摄新中国第一部大型儿童影片《祖国的花朵》，扮演主要角色之一的杨永丽，她最后才加入少先队，有骄娇二气。

　　炎热八月，我们二十几个小朋友集中在北太平庄的“北影宿舍”。为了让我们熟悉影片中所呈现的情景，第一次集体行动就是去北海公园游玩。划上小船，我们又说又笑，兴奋至极。每条小船上都有一名叔叔负责带队，而我们的小船上就是乔羽叔叔！

　　就是那次北海划船之旅，乔羽叔叔萌生了《让我们荡起双桨》歌词的创作意念和灵感。经典永流传，时至今日，这首著名的儿童歌曲依旧在少年儿童、青年人，甚至像我们这样的老人中唱响。“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每每听到歌词，我都心生一丝感慨，原来我们那个年代没有过时！

　　于我而言，那是和乔羽叔叔第一次见面，还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我写的词不是那样简单”

　　25年后，我已成为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在话剧《杨开慧》中扮演“反一号人物”黄亚男。

　　该剧的编剧之一是乔羽叔叔。建组那天，我在会议室门口意外发现他坐在那儿。我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笑着招呼我：“筠英，过来，到我这来！我知道你不知怎么称呼我，原来叫什么，现在还叫什么！”我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叫了一声：“乔羽叔叔！”没想到，全剧组的人都大笑起来。因为那时我已36岁了，屋子里的人，有的是我的学生，有的是我的老师……

　　从那以后，“乔羽叔叔”的称谓便固定了下来。每次见面，他总会看着我，听到“叔叔”这两个字，便会习惯性地答应：“嗯，这就对了！”

　　《杨开慧》排到第五场，是我这个角色的重点场次之一。一天，乔羽叔叔来了，他看了初排之后对我说：“给我倒杯茶来”，这是黄亚男婚礼后向丈夫说的第一句台词，是什么潜台词？我有点诧异，顺口接到：“刚结婚，耍威风呗！”我清晰记得，当时乔羽叔叔摇了摇头，“我写的词不是那样简单。”

　　“噢，那是向丈夫撒娇？”

　　“不，太表面！”

　　“那是？”

　　乔羽叔叔解释说：“是一种试探，毕竟你们这两个角色原来是两个阵营的人，相互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一句看似普通的话，实际是铺垫二人关系的一种转变……”

　　紧接着他又用山东话说：“我写的这个戏就是这个味儿！”

　　真没想到，乔羽叔叔写台词与写歌词一样，字字斟酌，句句认真。

　　除了话剧《杨开慧》，乔羽叔叔还创作过不少戏剧和电影剧本，如《花开满山头》《森林里的宴会》等。他为电影《刘三姐》《红孩子》《上甘岭》《红牡丹》《聊斋》等创作的主题歌词，均成经典，传唱至今，深受群众喜爱。

　　说到电影《红牡丹》，我在片中饰演杂技班老板娘千里香。有一次审片时，灯一亮，我又看见了乔羽叔叔，我迎上前说：“《牡丹之歌》写得真好！”他用山东方言打镲：你演的老板娘“洋土洋土”的，姜黎黎演的红牡丹“土洋土洋”的……他的这两句评价逗得导演张园笑个不停。

　　重游北海当年设想变现实

　　又是一个25年，那是2004年，适逢电影《祖国的花朵》在北海拍摄50周年纪念日，北京电视台组织了一次采访。乔羽叔叔和当年的小演员、工作人员欢聚在一起，我和乔羽叔叔又一次合影。

　　我们一起登上白塔，走过石桥，乘坐游船，回首当年……乔羽叔叔建议，《祖国的花朵》在北海公园要有特殊的纪念，时任北海公园的领导也介绍了他们的计划。

　　如今，许多设想都已变成了现实，公园在2013年设立了《祖国的花朵》经典故事雕塑群、“让我们荡起双桨”主题码头，码头上循环播放《祖国的花朵》插曲片段。此外，还设计了《让我们荡起双桨》歌曲八音盒、讲述影片情节的小人儿书……后来的日子里，我和朋友路过雕塑群时，经常有人好奇地问：哪个是你啊？右边第三个？

　　和乔羽叔叔在一起，你会发现，他的幽默中蕴含着哲理，说话自然又开朗，这让我想到他在《中国歌海词丛》一书序言中所写的：“歌词最容易写，歌词最不容易写好。最容易写，是由于它简短，因此从业者众，也便于应付社会的迫切需要。最不容易写好，也是由于它简短，不足百字却要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就我的经历而言，我认为还是厚积薄发为好。一个人练就了千斤之力去弄百斤之重的刀枪，自然是举重若轻，得心应手。反之说句俗话，那就叫玩不转了……”

　　“我一向不把歌词看作是锦衣美食、高堂华屋。它是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乔羽叔叔曾言。他一生以大情大爱大气派，抒发着爱国爱党爱人民的心声。他笔下流淌出的歌词，简单朴实，却又意味深远，直击人心。

　　“我的祖国”乔羽音乐会撰稿词赞美道：他的作品属于彼时，也属于当下，更属于未来！

　　他，是我永远的乔羽叔叔！

　　（作者为著名演员、朗诵艺术家，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