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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人吉狄马加祖居地——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
9月7-11日,80岁南非桂冠诗人蒙加内·沃利·塞罗特应我国著名诗人吉狄马加邀请,携夫人佩吉·塞罗特从约翰内斯堡出发,途经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航班到达成都后,转乘高铁赶往西昌,辗转18个多小时旅程到达大凉山,和中外诗人、评论家、翻译家、雕塑家一道,共赴大凉山之秋诗歌之旅。著名诗人、评论家李南、潘洗尘,翻译家黄少政,雕塑家苏豪伟、杨璐,尼日利亚文学博士叶慧(Ilori Damilola)等二十余人参加了此次大凉山之秋诗歌之旅。其间,诗人一行先后参观了观海听涛艺术小镇西昌听涛谷·众美术馆“线条与哲思重构的自由:吉狄马加的另一个世界”书画作品展、西昌建昌古城、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西昌火把广场、西昌阿惹妞民俗村寨、昭觉博什瓦黑岩画、昭觉谷克德高山云地、布拖县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布拖非物质文化遗产、诺苏艺术馆诗人之家等大凉山文化历史景观。
其中,9月9日上午,在彝族桂冠诗人吉狄马加的故乡——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吉狄马加与南非桂冠诗人蒙加内·沃利·塞罗特,以“本土民族性诗歌的写作与诗歌的世界意义”为主题,展开深入而广泛的专题对话,举行了一场“包括诗歌、地缘国际政治以及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等具有世界话题性的高端对谈;9月10日晚,大凉山之秋诗歌之旅观看了彝族歌手吉克曲布、瓦其依合、莫西子诗、贾巴阿叁等和凉山交响乐团富有彝族特色、精彩纷呈的文艺演出;9月11日,诗人一行到西昌邛海湿地公园乘坐竹筏游览观鸟岛湿地等。
蒙加内·沃利·塞罗特表示,“大凉山的宁静和美丽营造了一种让人放松休憩、自我反省的氛围。大凉山是一个文化丰富的地方,她的人民与自然及其精神元素高度融合。大凉山宁静的环境、完备的基础设施和热情好客的人民使其成为任何人都可以完全放松、不受干扰地发挥创造力的理想之地。同时,这也是一个浪漫的地方。我和我的妻子真的很喜欢这里,我们很荣幸被邀请来这里,将来有机会,我们一定会重温这个像乌托邦一样的地方”。
诗人李南对大凉山诗歌之旅的描述极具诗意:“这是鹰的故乡,索玛花开遍山坡,葱郁茂密的植被是这片土地的绿风衣。雨后的谷克德尤其寂静,但在彝族老屋里,音乐和诗歌点燃了每一寸星空。火塘边的夜饮,色彩艳丽的“哚洛荷”,象征彝族精神的黑绵羊雕塑,诺苏艺术馆诗人之家,而在达基沙诺国际诗人之家,思想、艺术、经验的碰撞与交锋正在进行……这个高山养育的民族,没有什么不可能创造的奇迹。”
在建昌古城(左起:佩吉、塞罗特、吉狄马加、黄少政)
长期居于云南大理的诗人潘洗尘在有着“诗意灵魂之地”之称的大凉山感叹道:“在距离我第一次在当年吉狄马加先生主持的《凉山文艺》发表诗歌作品的整整四十年后,我终于来到了诗人吉狄马加的故乡——大凉山。可以说,在我从诗的四十年里,仅自己主办的诗歌艺术节和各类诗歌活动就不下百余场(次),但唯有这次随吉狄马加和南非诗人塞罗特一起参加的大凉山之秋诗歌之旅最让我难忘。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天,但大凉山的壮美和彝族同胞普遍坚韧和团结,尤其是热爱艺术与诗歌的精神,让我透彻的理解了火焰为什么可以在这里生生不息?雄鹰为什么可以在这里展翅翱翔?更让我震撼的,是彝族人民把诗人吉狄马加先生做为彝族精神的象征来热爱和爱护,这不仅是一个诗人的荣耀,更是整个诗歌和所有诗人的荣耀。是的,诗歌有多美,大凉山就有多美;诗歌有多美好,大凉山就有多美好。感谢这次大凉山诗歌之旅——它让我在60岁的时候,只用了短短四天的时间,就做出了一个把余生从此安放在大凉山和邛海之间的决定。”
尼日利亚现于苏州大学读博士的叶慧(Ilori Damilola):“我作为一个注重精神生活的普通人,当看到大凉山的牛羊在湛蓝的天空下在山上吃草,当我来到凉山绿油油的山谷里时,我感觉仿佛被上帝紧紧地抱在怀里;当我爬上接近放牧黑绵羊的高山时,我感觉仿佛只需要伸手便可摘下一朵云。大凉山安静祥和的氛围和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美景,让我联想和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当地人民淳朴,正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映衬出了凉山的纯粹之美。以前只能根据照片来憧憬,现在我身临其境,在享受这样的自然美景同时,我颇有感想。在这个地方,我感受到与大自然紧密相连,受到启发,要为营造和保护好美丽自然生态做出贡献。”
9月11日,蒙加内·沃利·塞罗特大凉山之秋诗歌之旅一行,在诗人吉狄马加陪同下,前往泸州参加“1573国际诗酒文化大会”,蒙加内·沃利·塞罗特作为2024年度“1573国际诗奖”获奖诗人,参加9月12日的颁奖典礼、“中非诗人圆桌会议暨诗歌的跨语言翻译与交流”等系列活动。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出版的蒙加内·沃利·塞罗特第一部中文诗集《火焰在手中燃烧》在颁奖仪式上同步发行。
火焰在手中燃烧
作者:(南非)蒙加内·沃利·塞罗特 著
黄少政 译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 2024-08
吉狄马加和塞罗特(左)在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
纯粹对话
塞罗特:我必须申明,我现在是为了人类而写作
文/吉狄马加 塞罗特
吉狄马加:塞罗特,我的诗歌兄长,非常高兴能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邀请您到中国访问。特别是今天又来到了我的老家达基沙洛,我要先简单介绍一下,现在我们坐的这个地方,我的祖辈生活过七八代人,可以说这是我的祖居之地。但是您看到的这个建筑是我们的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主要是用于我们从事一些诗歌活动,特别是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诗人朋友们在这里进行深度的诗歌交流。在这个世界上,诗人就是一个阶级或者是一个家族,所以您这次到这儿来也是相当于回到了您的另外一个故乡。
首先,我在这个地方还是要代表我们达基沙洛当地的人民向您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您作为我的一个诗歌兄长,来自遥远的非洲大陆,我想您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因为您带来了非洲的文化,同时一个诗人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地方,带来了您对这样一个地方特殊的情感。所以我认为您到了这里,也应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希望我们的交流更应该随意而坦诚。今天的交流可以谈诗歌,也可以涉及地缘国际政治,包括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总之那些我们现在关注的一些既是国家间的,也是我们作为诗人个体间所面对的共同问题,都可以随便交流。
塞罗特:是的,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首先我和我的太太想向您表达我们的感受,我们感到无比荣幸,因为这里有我的诗歌兄弟。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称呼你为我的兄弟,感谢你邀请我们来到您的祖居。在南非我们有一个词来称呼祖居,我们称之为Marubin,意思是祖先之地。人总是要回到他的祖先之地的,我和我的妻子跟您一起回到您的祖先之地,我们感到十分荣幸。这是非常特别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您把我带入了诗歌的本质。我希望随着我们的深入交谈,我们能更深刻地探讨祖先之地的概念。
对我来说,祖先意味着两件事情。第一是信仰,我们将谈到信仰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我们的祖先没有智慧,我们今日就无从在这里对谈。现在我们面临着许多挑战,而我们的祖先们所面临的是更大的挑战。正是因为我们了解到这些,我们的祖先的理念才得以传承,那就是,无论我们面临什么挑战,我们都会直面挑战并克服挑战,这就是信仰。因为信仰,我们相信祖先的灵魂仍然存在,我们可以与祖先的灵魂进行交流。在您发过来的一篇文章中,有人称我为治愈诗人。从治愈的角度来看,非洲的治愈师们相信祖先的存在,相信我们可以与他们沟通,相信在任何时候他们都会指导我们。无论何时我们都应该做一些事情来警醒自己祖先的信仰和原则。
《火焰在手中燃烧》封面设计展开图
吉狄马加:您刚才说的这个话题实际上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每一个诗人都面临着一个选择,这就是您和您的传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另外,如何从我们的传统中、我们的价值观中、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的生存智慧中,获取通向未来的通行证。今天对所有诗人来说,特别是像我们这样一些有着深厚而又有着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的诗人来说就更为重要。当然诗人本身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我们很长一段时间就对诗人的文化身份和他属于什么样一个民族有着一些争论。我个人一直是这么看的,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的文化身份实际上和我们的民族,和我们生成的传统有着最直接的关系。我认为,诗人承担的责任是不一样的,每个诗人有不同的经历,我和你,我们有着一些相同的社会经验和理想。比如说我们都有从政的经历,我们一开始写诗就承担起了社会责任,所以我们的文化身份,或者说我们的民族身份,某种意义上我们并没有在淡化这些东西,而是在这个多元的世界里,更希望确定我们的民族身份,让我们对自身的文化传统承担起一种特殊的责任。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有一句名言,他说诗人的职责就是返乡。这句话当然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诗人和自己故乡的关系,但是我历来是这么看的,故乡对一个有着深厚悠久的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而言,那个特定的故乡既是现在我们这个地理位置的故乡,或者说地标式的故乡,另外还有精神的故乡。我认为精神的故乡从更大的文化和民族传统来说可能更为重要。所以我在读您的诗歌的时候,就马上喜欢上了赛罗特这个诗歌兄长的诗,是因为我读您的诗歌的时候,能体会到您的那种黑人民族在特定的南非种族主义制度下的特殊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从您和您外婆的关系——您外婆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这个家族传承文化的象征,实际上您从您外婆那个地方获得那样一种精神上的抚慰,给您带来的那样一种力量,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在南非特定的环境下,你们的精神文化在传承中的具体化在一个人身上的体现。
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诗人虽然是一个独立的写作者,但我们不是在为个人写作,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在为一个种族或者是为一个整体的群体在写作。当然,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同样在在为追求诗歌精湛的艺术而写作,我们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和生活,我们都力图通过诗歌的艺术,通过语言修辞的锤炼来完成我们要达到的对社会理想在诗歌中的的呈现。
塞罗特从吉狄马加手中接过《火焰在手中燃烧》
塞罗特:我感觉到您是一位非常有创造力的人。我们在参观您的书画展时,我能感受到您一直在努力解读您的民族的过去和现在。通过这种方式,您向我们分享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写作原则。您带我来到您的祖屋,我也想对您说,南非有句谚语,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在人群中。所以当我在博物馆中漫步时,我开始了解您。回到祖先之地这个理念,我有两个原则:人总是回到他的祖先之地,因为这里有他的祖先。一个人常常回到祖先之地,但却从不会忘记现实和未来。我有一种感觉,在任何时候,我们都面临着比自己的现状更为广泛的挑战。我们总是受到挑战,就比如说,我来自非洲,却来到中国。我听到过人们对您的作品的解读,也感觉到您所表达的东西跟我在非洲大陆所表达的东西有内在的联系,这意味着我们两人有着共同的以人为本的原则。
当然,我们不能忘记,当我们回顾遥远的过往时,那些属于遥远的过往的智慧必然指引着我们的当下和未来。当今世界已经发展到量子时代,因此把人性和人放在首位是绝对必要的。历史上没有哪个时期比现在更需要富有创意的人。现在,当我们谈到战争,谈到人类完全灭绝的可能性时,这更是尤为重要的。我们非常有必要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我们的前总统奥利弗·坦博告诉我,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我们决不能忘记要通过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将人们团结在一起,无论是通过诗歌、音乐、摄影、拍摄还是绘画。也就是说,这意味着我们要找到一种将世界各大洲的人们团结在一起的方法。
吉狄马加:这一点非常重要,当下我们人类面临很多问题,比如环境的问题、资源的问题、战争的问题,整个世界充满着不确定性。现在面临的问题,虽然人类的科技发展得非常迅速,也在创造物质文明上达到了很高的高度,但是人类出现的问题,也要比过去的问题多得多。所以我非常同意并认同您的看法,我们怎么从祖先那里寻找他们当时的生存智慧,其实过去很多先贤哲人他们早已说到过这些问题,那些浩如烟海的箴言格言,在哲学层面思想层面都有很多重要的思想遗存,他们讲过的很多话对我们今天依然是非常适用而具有重要价值。比如我们彝族就有两大崇拜,一个是英雄崇拜,一个就是祖先崇拜。我们的祖先留下来的典籍,留下来的大量的古文字、经典的作品,在现在中国众多民族中是最多的民族之一,对于我们来说必须非常珍惜它。
直到今天,我们彝族人如果一个人死了,虽然现在生活在西南很大的片区,我们都会把逝去的亲人的灵魂让祭师送到祖先最先出发的地方,送到他灵魂的归属地。您刚才有一个说法,人之所以是一个人,是因为他周边有很多人,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个人,其实这个说法在彝族中间也是普遍存在的。一个彝族人生活在他生活的区域,他的部族的存在从某种意义而言,他是依附于他这个部族而存在的。虽然他是一个个体生命,他虽然会强调个人存在的价值,但是也因为有了这样一个部族的存在,他也从不忽视一个人与集体的关系。因为他周边还有无数的人,这个说法和您刚才强调的,他之所以是一个人,因为他的周边还有很多人,我想是一致的。
直到现在我们这个民族还有一个美德,我们任何一个部族,或者说家支,如果某个人生活遇到困难去当乞丐的话,那一定是我们整个部族的耻辱。哪怕我没有见过他,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部族相关的人员如果联系我们,提出说这个人需要我们支持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拿出钱来支持他,比如他没有房子,需要建个栖身的地方,或者他要娶一个妻子,要结婚,这些我们都有义务去帮助他。这种美德现在依然在我们民族中存在着,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还没有消失,这是值得庆幸的。当然您还有个观点,尽管这样,作为一个诗人,我们从我们的部落,从我们的部族,从我们的祖居地出发,我们还要面向这个世界,我们会走得很远。我们真正承担的责任,不仅仅是要关注自已生活现实中人民的命运,还要关注这个世界。诗歌从本质上而言是要揭示这个世界的真相,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让整个人类变得更美好,所以我认为这是我们的诗歌理想,尽管诗人实现和建构诗歌的理想有所不同。但是从更大的意义上来说,全世界的诗人都属于一个部落,所以我和你这个诗歌兄长,应该说我们都是这个诗歌部落的同类,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诗歌观,其所追求的人类理想是从小到更大。
所以作为一个诗人来说,像我们这样背后有一个民族,我们都有自己的根,这是幸运的。我们不是无根之木,我们不是随风飘走的一片树叶,也正因为我们是有根的,是有我们的故土的,背后是有我们的人民的。另外一个方面也很重要,诗人怎么能更自觉地回到语言,回到我们本身对人性更深刻的揭示。我觉得这是两个方向,我们都在朝这两个方向努力,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作品更有人类意识和普遍价值。
塞罗特(中)和吉狄马加(右二)在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对话
塞罗特:完全同意。在我看来,我们必须有理解历史的能力,厘清历史与文化两者之间如何关联在一起。因为这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让我们常常忘记这一点。我们如何活着?是否会有某段历史可供参考,用以提高我们的生存质量?我们自己创造的文化正扮演着这个角色,我的意思是,写作、摄影、电影制作成为了我们对历史的记录。作为已经存在的文化,我们仍然在可以做什么和做到了什么两个方面受到影响。文化本身因而就承载了历史的信息。二者相互关联,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必须理解它们的内核,因为这是给整个人类的礼物。
吉狄马加:其实现在的诗人包括我们每个人的写作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今天的写作,比如怎么处理个人生命经验。每个人的生命经验是不一样的,但是个人生命经验如何呈现并反映认识更长远的历史和文化,这是每一个有精神纵深度的诗人必须考虑的。我们今天所做的对这个时代的见证,将对后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似乎更重要的还是在见证这个时代的时候,我们个体的生命经验是不是把这种普遍价值变成可能。现在有一部分诗人的写作更多的只强调修辞和语言,强调诗人个人狭隘的感受,应该说就写作的独立性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一个诗人如果所写的作品,对现实不能产生应有的影响,或者说他写的作品不能对更长远的历史产生影响的话,这样的诗歌无论怎么说是有遗憾的,就是从诗歌更高的审美价值或者艺术价值来看也要大打折扣。因为真正被历史或者从更大的文化而言筛选留下来的诗歌,往往它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在这两个领域都是俱佳的,也才可能被更长的历史留存下来。
我读您的诗歌的时候,哪一部分最打动我呢?恰恰是您诗歌中那些真实的故事。您的诗歌整体上看,有很强的自传性特点,这些诗是自传性的,和您个人的生命经验以及社会经验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正因为有很强的自传性,所以您的诗和人始终是统一在一起的,这一点非常重要。由于翻译介绍的问题,我们所能阅读到的非洲诗人的诗歌其实是很有限的。非洲大陆民族和语言众多,只有一部分用英语写作的诗人的作品,还有用法语写作的诗人的作品逐渐进入了汉语世界。在此之前在中国诗歌界了解最多的就是桑戈尔,另外就是艾梅·塞泽尔。索因卡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大量作品在中文世界被翻译出版,更多的人把他看成是戏剧家、小说家,我认为他也是一位更好的诗人。尽管阅读的作品有限,我对非洲诗歌总体印象就是这些作品都是介入现实的,也正因为这种在场和现实性,让我们在阅读的时候才会感到亲切,并且被感动。
我在读桑戈尔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他的诗歌是面对整个非洲大陆的,是对黑人文化整体的精神呈现,而艾梅·塞泽尔的作品反映的却是文化的冲突,其深刻性就是对现实真相的反映,我读他们的作品看到了非洲诗歌不同的方向和维度。当然还有一些诗人,像塞内加尔的的大卫·迪奥普,他的诗在中国是翻译得比较早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国作家出版社就出版过他一本薄簿的诗集,非常遗憾的是他过世得很早。他的每一首诗虽然短小,但是非常有力量,如果不是太年轻就离世了,他一定会在诗歌上有巨大的成就,他的诗反映了非洲大陆黑人的精神理想和文化理想,了不起的是这些反抗性的诗歌,同样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我在阅读您的诗歌的时候,很自然会想到了一个诗人,就是土耳其诗人希克梅特。他的诗到现在为止依然让我们着谜,这是一个有重量的大诗人,他的作品是二十世纪的一首悲歌,当然也是一首恋歌,抑或也是一首挽歌。他出生在一个有钱阶级,但他是一个反叛者,从年轻时就开始从事社会主义运动,为人的自由而战斗,反抗一切暴力,争取更多人获得幸福,去建设一个美好的社会。他后来很长时间流亡在苏联,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诗人。我看您的诗的时候会联想到希克梅特,您的作品感动我的就在于您的诗歌对现实准确地反映,而又不失有美学价值。
火焰上的辩词:吉狄马加诗文集
作者: 吉狄马加 著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 2021-11
塞罗特:在南非语言中,有一句谚语,你可以用手指指着一个人。然而假以时日,那个人会忘记你用手指指过他,但你对他说过的话,他却永远不会忘记。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跟一个人吵架或者跟他讲话的时候,用手指指着他,他可能会忘记,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我说的话。因此,对于有创造力的人来说,要铭记我们说过的话会代代相传,这是非常重要的。因此,让不同艺术形式的富有创造力的人时刻警醒他们身上有着团结人民的力量,这是非常重要的。当今这种力量不再只是团结这个国家的人民,而是可以团结全世界的人民,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让世界更美好的时代。
吉狄马加:当然由此也引发了我的另一个思考,可能这也是世界上许多热爱诗歌的人会提出来的问题。在很长一个时期,南非的诗人包括非洲很多诗人,因为反殖民主义、反种族主义,要争取民族的自由、解放和公平,他们的诗歌往往被定义为反抗诗歌,巴勒斯坦诗人同样也面临这样的情况。巴勒斯坦那片土地用鲜血孕育了很多英雄诗人,他们的作品也被定义成反抗诗歌,达尔维什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人物。公允地说他作品艺术性也是很高的,他的整体成就应该说不逊色那个时代任何诗人,但一旦被帖上反抗诗歌的标签,其艺术成就会大打折扣。反抗诗歌在某种意义来说是一种特质,这个诗人群体为了表达他们对社会现实的态度,所以他们的诗歌必须要和现实保持紧密的联系,他们所具有反抗性,来源于社会的不公正。正因为对现实的直接反映,更要求这部分诗人的作品追求更高的美学价值,因为当反抗的过程成为历史,往往留下来的还是那些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能经得起双重检验的作品。当这些作品永远成为一种历史之后,它所代表的正义和理想同样也是不会消失的,这些反抗诗歌包括对非洲不同年代的诗人,都是一种真情的表达。这同样也包括了巴勒斯坦一些诗人的现实状况,反抗诗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血的现实和严酷造成了他们。只要有压迫就会有反抗和反抗诗歌,反抗诗歌会永远存在,那是因为不公平和不平等还存在,那么诗人表达对正义的诉求,对自由的诉求,就永远不会停止。但必须要明白,诗歌绝不是口号和传声筒,不是分行的政论文,诗歌的艺术性不能降低,反抗诗歌只有达到了应有的艺术高度,它才会有强大的感染力,在抚慰人的时候同时激励他们。
塞罗特:我认为非常重要的,是我的写作是关于人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才能使敏锐的、先进的、人道的和建设性的思维在当今世界得到发展。您看,我从一个西班牙诗人变成了南非诗人,而且正如您对我说的那样,我现在又转变为一名非洲诗人,而且也将会从一名非洲诗人转变为一名世界诗人。因此我特别感谢您将这个奖项颁发给我。我必须申明,我现在是为了人类而写作。
吉狄马加:对一个诗人来说,他所生存的时代和环境当然也决定着诗人的写作,因为诗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聂鲁达也是这样。您获得过聂鲁达诗歌奖,聂鲁达的作品对你也是有影响的。现在世界诗坛对聂鲁达的评价也是两个方向,一个方面认为聂鲁达的作品,尤其是他的爱情诗,包括他写的《马丘比丘》这样一些长诗,艺术价值很高。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的一些作品是介入社会现实的,特别是他的政治抒情诗,并认为这部分作品的价值没有前者高,但我个人并不这样看,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你不能把一个完整的聂鲁达分开。聂鲁达在政治抒情诗领域同样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对这样一些立体的社会复合性诗人,同样都面临着一个如何作出准确评价问题,比如您的写作、我的写作和聂鲁达的写作都会遇到这样一些相似的问题。我们一方面要面对自身的文化传统,另外还要面对急速变化的社会现实。我们的写作既是个人性的,但我们对现实的关注也会贯穿在我们整个的写作过程,我们对社会现实以及发生急剧变化,也都会在诗歌中做出必要的回应。见证时代最终要体现在诗歌的细节上,诗人要有这样的意识,为人类写作是一种理想,而我们只有回到人性本身,才能让我们和阅读者看到,在光明和黑暗交织的背后,诗歌呈现的真相或许才是真正的现实。但是对我们来说,选择用什么样的写作立场,是任何一个面对人类生活的诗人都必需做出的选择。诗人所持的诗歌立场,或许还会改变和调整,但诗人对生活和诗艺的追求将会持续他们的一生。
应许之地
作者:吉狄马加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Pura
出版时间:2023-10
塞罗特:我完全同意。比如说,我不能因为我是一名作家和诗人,就不去关注现在发生在巴勒斯坦的事情。现在在巴勒斯坦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我看来,在巴勒斯坦正在发生的最可怕的事情,是整个世界都无法阻止每天都在进行的种族灭绝。我前面说,这个世界已经是量子时代,然而巴勒斯坦到底发生了什么?加沙地带呢?人们都漠不关心。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呢?又发生了什么?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那里,所以我开始研究加沙地带的问题,并写了关于加沙地带的诗。我甚至建议,不应该在巴勒斯坦建立两个国家,也许我们可以考虑建立一个国家。曼德拉曾经说过:“在巴勒斯坦获得自由之前,南非不可能获得自由。”
吉狄马加: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巴勒斯坦人现在的处境,他们遭到的屠杀,对全世界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是不可接受的。在这个世界上巴勒斯坦人如果还有一个人没有获得自由的时候,这个世界的自由就是不完整的,这个自由就不是真正的自由。巴勒斯坦之所以出现这么复杂的情况,当然是不同政治力量和派别介入的结果。可以说这些利益集团,近一个世纪以来都没有从巴勒斯坦老百姓和以色列老百姓的利益出发,而是把这个弹丸之地变成了一个悲伤之地,也是不同宗教信徒的梦魇之地。足以影响世界的多种政治力量,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背后博弈,持续不断的巴以冲突,是一个世纪问题,谁也无法预测这个问题何时能得到解决。作为受害者的一方,巴勒斯坦人的遭遇和巴勒斯坦问题,无疑是今天这个世界最让人揪心的事情。所以巴以问题从来不是巴勒斯坦人和犹太人之间的一个孤立的问题,实际上它是国际政治、宗教和地缘政治的博弈,决定巴以问题命运的人都不在前台,巴勒斯坦人的命运一直被别人所掌握,这是巴勒斯人的悲剧,也是全人类的悲剧。巴勒斯坦诗人达尔维什和以色列诗人阿米亥都为我们写出过渴望和平的诗歌,我们期待和平的曙光能早日降临到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我们刚才的谈话差不多持续了两个小时,您也非常辛苦,长时间的旅行已经让您疲惫不堪。非常感谢您参与这个对话和交流。我们中午在这吃完饭之后就要到吉勒布特县上去,在就要离开的时候,我要告诉您的,是这个诗人之家今后也是您的家,我相信您今后还有机会来到这里,我们会再次邀请您重返中国。最后希望您给我们达基沙洛国际诗人之家,这是个公益性的国际诗歌交流场所,留下几句寄语作为纪念。
塞罗特夫妇在达基沙洛
塞罗特:我仍然会坚持我在一开始所说的话。当我跟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奥利弗·坦博交谈时,我对他说,我们想在艺术和文化领域开展工作。我现在想向您再次重复他的声明:“我们这些在艺术和文化领域工作的人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团结人民的力量。”此时此刻,我和我的太太坐在您的祖居里,谈论着艺术。您瞧,今天在这里有摄影师在拍摄我们,明天会有画家在这里工作。昨天这里还有音乐家,有诗人。那么现在这里就有了把人们聚集在一起互相增加了解的力量。您在这里创建了一个家园,一个有能量的家园。我希望,将来不仅在中国,而且希望在非洲大陆、南美洲、世界各地都能有这样的家园,就像在中国的这个地方,富有创意的人可以聚居在此,就如同我们两人坐在椅子上谈论诗歌。
吉狄马加:非常感谢您,咱们在一起有快两个小时的对话,也给了我很多启发。我要再次感谢你们这次到访我的故乡吉勒布特,到访达基沙洛诗人之家,也希望您到大凉山这几天的访问能给您留下美好的印象,也希望我们的友谊长存。我也相信我们无论今后生活在中国还是南非,我们都会共同地通过诗歌来捍卫人类共同的美好的理想,特别是作为诗人在反对战争、争取和平,让更多的人民生活在美好之中,使人类世界变得更美好的过程中,真正能发挥我们的作用。实际上您的诗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您的诗歌现在已经正式进入了汉语世界,我们后天还会一道去酒城泸州,我们在那要为您颁发1573国际诗歌奖。我想这个奖对您的颁发不仅是对您诗歌成就的肯定,实际是向南非人民的致敬,是向非洲伟大诗歌传统的致敬,更是向非洲大陆所有生命的致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