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看我博克,知我早年曾经学过拉二胡。特意送我一把乌木二胡。
我虽然从1978年考上大学后就没有再摸过二胡,但这把二胡实在很棒,我不由自主地拉上一段。手腕、指头,都僵硬了,指法、弓法,也没有了章程。但家人说,好像不似“杀鸡”那样难听,到底是学过两天,有点童子功。
我的拉二胡的启蒙老师,是一个乡村琴师。按辈分我得叫他爷爷。他的二胡、板胡,都拉得很棒,算是我们村里的音乐大师。村里那时有“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他就是乐队的首席板胡。只有司鼓和他能在乐队一呼百应,又能在演员里享有威望。
那时的八个革命样板戏,村里的宣传队都要逐个搬演。我是高中毕业回村被抓去抄写样板戏台词的小工,每天拿几张复写纸,垫到方格稿子下面,再用圆珠笔用力抄写剧本台词,让力度一页一页传导下去,这样就能一次抄写复制出好几份台词,分发给演员去背诵。
闲暇之余,我就痴迷的看乐队们的演奏,渐渐对拉二胡板胡有点兴趣,就提出要拜师学艺。他倒很爽快,就让我学二胡。开始学习,我才知道,我这位师傅压根儿就不识乐谱,也不识字。他的演奏,全靠自己耳听心悟,独创体系。他教我的曲谱,都是用“朗嘀噹、里格隆”之类的哼哼出调子,让我自己在弦上摸索。
一次,县里文化馆来了老师进村辅导,那老师二胡、板胡拉得出神入化,我们都听得傻了。到了手把手教的时候,那老师嘴里“多来咪法”一大堆,我的师傅无动于衷,那老师再“多来咪法”一次,我的师傅还是无动于衷。
“你拉呀,我教你你怎么不听你?”文化馆的老师发火了。
我师傅,脸色很难看,吭吭吃吃地说:“你别用多来咪法,你就给我说个里格隆就可以了,我不识谱”。
文化馆的老师,吃惊的看着我的师傅,迟疑半天,开始用“里格隆”教练我的师傅,结果师傅很快就学会了他所要教的一切。这,很让文化馆的老师大跌眼镜,他很惊叹师傅的天资悟性,又很惋惜师傅的文盲身份。
后来,我的师傅不知什么原因,耳朵又聋了。以至于演员唱什么他都听得不甚清楚。每次演出,他端坐在乐队前列,只有看演员的口型和司鼓的家伙点,来为演员伴奏。有一次,一个不知道情况的“棒槌”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无法看到演员的口型,结果拉错了节奏。让宣传队长扣了工分。从此之后,他就慢慢退出了宣传队。
时隔多年,我从外地调回本地工作,偶然碰到当年的师娘。不久,他儿子刚好从部队转业要安排工作,就领着师傅及儿子来家里找我。我问他现在还拉二胡板胡吗?他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拉过这玩艺儿一样,茫然的看着我。师娘赶忙说,早都不拉了,难得你还记着他这份情。
再后来,我在街市上,碰着师傅拉着架子车在卖凉粉。我让他买完去家里歇歇吃饭,他笑笑,连说,不啦不啦。
如今我又从家乡远走京城,十年未有音信,也不知他现在还在卖凉粉还是改行做别的营生,只是看见这二胡,让我心里酸酸地想念他。
2010.07.18
作者:杨建平,现任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党组成员、理事会副主任,中国供销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兼),政协第十三届全国委员会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