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以前,一首非常流行的摇滚歌曲《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唱的许多人 都粗狂得似西北壮汉。当时听这歌就梦回老家那个洒满梨花月影的地坑院。我的家在豫西的黄土高坡,那里叫塬,高高的岭上却是一马平川的平地。那里祖祖辈辈都住在一种独有的民居中,叫地坑院,也叫天井窑院。我国大名鼎鼎的建筑学家梁思成,在其所著的建筑史里特别记载了这种完全不同于陕西的土窑洞。
这种民居,不知始于何时,打我记事起,老人们就说我家的院子有百年以上,全村没有一间瓦房,全是平地挖个四方形的深坑,再在深坑的截面上横向掘进,呈圆拱形的土窑洞,用土胚或者砖在窑洞入口处砌上窗户、门,窑洞里用土胚还要砌上火炕,就可以居住了。一个院子有十孔窑、十二孔窑,其中一孔是门洞:连接院内到院上通道,人们出入院落,就必须从门洞沿着斜坡上上下下。门洞里安装有大门和闭锁的机关,以防外人侵袭,非请莫入。其它的窑洞又根据中国的阴阳八卦把它确定为主窑(上房)、次窑、伙房、磨坊、厕所等等功能不同的用项。一所院子又会根据周围的风水,定其上下左右,尊卑主次,有所谓的动宅和静宅,细分还有西四宅、南离宅、北坎宅、东震宅等说法。这里的学问玄而又玄,只有村里的“先生”才说得清。
这种民居,因为就地取材,建设成本最低;又因为冬暖夏凉,运行成本低;一把黄泥一抹就焕然一新,维修更新成本低;深宅大院,门洞里一门紧关,既可高枕无忧,安全系数高。当地老百姓喜欢,建筑学家惊叹,外国人也常常来看稀罕。日本人对这种建筑最青睐,曾经反复考察,叫它“生土建筑”,说它最节能。但这种建筑有两个关键的自然条件,一是土质,必须有厚层的结构稳定的白粘土,否则无法深挖洞后还百年无恙;二是当地的年降雨量不能太多,否则,地坑院内排水就会出问题。当然,除了优点外,这种民居的缺点是通风和采光不好。
前些年在家乡政府工作时,曾经想从民居建筑的角度、旅游的角度把这种独有的建筑整理完善一下,申请世界遗产,打造旅游品牌。后来,分工调整,加上又来了一位领导说“土窑洞是个落后的东西,再别给外国人看了”。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事就此打入冷宫。再后来,村里干部急于申请退宅还田的财政资金补助,就用推土机轰轰隆隆把那些天井窑院全推平了。村子里雨后春笋般长出形形色色的砖瓦房。原本古朴粗狂的村落已变得面貌全非。我家的老宅子,我结婚的洞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推土机创造的坑坑洼洼……
今年女儿从英国回来,我陪她回老家,只能到堂弟的院子里看看这建筑奇迹。她幼年曾经在里面玩耍过的老宅,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奥,大风从坡上刮过,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每次听这首歌,心里都暖暖的、酸酸的,总觉得有一根丝线牵挂着我的心。
2008.11.23
作者:杨建平,现任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党组成员、理事会副主任,中国供销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兼),政协第十三届全国委员会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