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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一生笃信佛教,常常寻访寺院,参禅拜佛,与高僧讨论佛理,写过不少有关寺院的诗,其中《过香积寺》是最负盛名的一首。
这是一首探访、记游的诗歌。
这首诗,除了王维一贯的“诗中有画”外,最突出一个特点是“藏”,精髓也是“深藏不露”。
起句先写到:“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没有去过香积寺,也不知道在哪里,沿着山路在云雾缭绕的山峰之间已经走了好几里。一种充满未知好奇的探寻,一种云里雾里的行走,摇曳多姿的长镜头,给人一种迷幻色彩。
次联接着转入近景:“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参天大树,古木夹道,悄无人迹,忽然从大山深处传来袅袅钟声。这种幽静、冷清中的无路可循,忽闻钟声的惊喜悠长,由不知何处的迷茫到知道寺院所在方向的情绪转折,都隐藏在灵动的诗句中。
“甚是浅易,甚是深处”(《唐贤三昧集笺注》)。所以,清代赵殿成夸赞说“四句一气盘旋,灭尽针线之迹;非自盛唐,未易多靓”(《王右丞集笺注》)。
颈联开始特写,“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山泉水在乱石中穿流,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日光透过茂密的松树照射,使青松显得高大冷俊。形容泉水山间流动,山石的阻拦和泉水的突破,用一个“咽”字,神采飞扬;描写松树茂密挺拔,偏用一个“冷”字,色彩中有了温度。
这一联,历来被诗家作为写景的经典,也被作为凝练诗眼的样板。赵殿成点评说:下一“咽”字,则幽静之状恍然;著一”冷“字,则深僻之景若见。昔人所谓”诗眼“是也(《王右丞集笺注》)。
六句诗,写进山来一路寻访的所见所闻,忽惊忽喜,摇曳生姿,有声有色。给人缥缈、幽深、迷幻、圣洁的意境。
读到这里,读者急切盼望着找到香积寺,看看真面貌。
可是王维最后一联,却是这样收束总结:“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薄暮时分,在潭水边安静地打坐参禅,祛除心中一切妄想邪念。
对于最后一联的评价,历来论者都拿佛家语敷衍,似乎艺术上“乏善可陈”。
其实最后一联,大有深意,很值得玩味。
前六句诗一路曲折,一路风景,一路探寻,一直渴望。常人都以为后面会大写特写香积寺的雄姿曼妙,王维却恰恰不著一字。反而直接描画了一幅水边打坐、安心参禅的图景。
以此点明主题:此行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不是欣赏寺院的建筑雄姿,而是为信仰,为修行!香积寺啥模样?没有写!也没有必要写。修行不在寺庙,而在人心。
这种出人所料的写法,正表达了诗的独特立意和巧妙构思,也体现王维的摒弃世俗物象,潜心沉静修佛的佛家本色。
最后一联,才是这首诗“深藏不露”的高妙之处,也是全诗的制高点。
有和尚参禅打坐,就是到了香积寺,就是实现了到访香积寺的目的。句句都在写香积寺,而句句都不见香积寺,寺在象外,意在笔端,佛在心中。噫吁嚱,妙哉!
《唐诗摘抄》说这首诗“幽中见奇,老中见秀,章法、句法、字法皆极浑浑,五律无上神品。”
深得这首诗精髓的是宋徽宗,据说他曾经依据王维这首诗,拟题《深山藏古寺》,用来招考画院学生。许多考生画的都是山峰曲折处露一个寺院的挑檐或者攒尖,宋徽宗都摇头叹息。最后一个考生,只寥寥数笔勾出山形连绵,山脚下、泉水边、几个和尚,有的正在汲水,有的已经挑水沿着山路前行。宋徽宗这才满意地说:“这才是藏字之妙啊”。
这首诗不仅常常出现在中国许多唐诗选本、少儿读物中,日本人的小学课本里也有。
可见王维这首诗的艺术奥妙和影响深远。
行文至此,想起我曾经因了王维这首诗,急吼吼地去了一趟西安郊外的香积寺,疑疑惑惑地去过汝州的风穴寺。
去香积寺,那是一个初秋的上午,一路驱车前行,一路吟诵王维的诗句,梦想诗中的景象。可是眼前的一切与王维的诗半点也不像:没有数里云峰,不见古木参天,更无山泉呜咽。一马平川的地貌,笔直的高速公路,远远就可望见香积寺,山门、大殿、佛塔,一览无余。
香积寺的建筑格局倒是很唐代、很佛系,碑刻上的介绍也正重提到王维的《过香积寺》写的就是本刹。寺内矗立着许多日本佛教界人士的题刻。
但游览完香积寺,反而使我怀疑王维是否真的写的就是眼前这个香积寺。
根据地貌特征和行进路线,我倒觉得弄不好王维笔下的香积寺,真有可能是河南汝州那个曾经叫过“香积寺”的风穴寺。
八十年代,我曾经在一个春天去过风穴寺,那里倒真是曲径盘绕、云雾笼盖,那寺庙还真的深藏不露,接近王维诗中景象。
也许,王维写的香积寺,不是眼前的香积寺,也不是那个风穴寺,而是他心目中的香积寺,是他艺术世界中的香积寺。
写的究竟是哪里的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写得好,写的妙,传诵千古,才是根本。
寺庙,可以藏之深山,也可以处于闹市,可以曲径通幽,也可以一览无余。
但艺术创作,尤其是诗歌绘画,藏而不露,才是高手。一览无余,便会兴味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