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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戏言道:成功要有“四人帮”:高人指点,贵人相助,小人磨炼,亲人支持。
在王维的人生旅途上,有几个人物是关键的关键、核心的核心,命运因他们而改变。
王维出身太原王家,是当时的五大贵族之一。自小受到贵族式的全面教育,诗歌、绘画、书法、音乐,样样精通。
但贵族世家子弟,也要和所有读书人一样,“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得到皇家赏识重用,就无法进入社会主流、进入仕途,进而高官显贵,光宗耀祖。
十五岁时,王维离开家乡到长安追求功名,除了结交文学、绘画、音乐、诗歌等名人大咖,求得指点和推荐外,还拿着自己的作品拜访达官贵人,以求提携。
王维遇到的第一个贵人便是唐玄宗的四弟、岐王李隆范。
据《旧唐书·列传一百四十》王维的传记记载:维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昆仲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
《新唐书·列传一百六十七》也有记载:“维工草隶,善画,名盛于开元、天宝间,豪英贵人虚左以迎,宁、薛诸王待若师友。”
虽然都说王维在开元天宝年间名动京师,但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旧唐书》说“以诗名胜于开元天宝间”,《新唐书》说“维工草隶、善画,名胜于开元天宝间”。二是只说“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并没有特别提到对王维“尤为眷重”的岐王。
只有唐人薛用弱的《集异记》,才首次提到岐王:“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娴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
薛用弱,也是唐代河东人,算是王维的小老乡。他生活在唐德宗穆宗时期,也当过刺史之类的官吏。应该说对自己的同乡加前辈、名闻遐迩的王维,还是热爱、崇敬、了解的,所写《郁轮袍》的故事,也不能说是杜撰。但毕竟《集异记》并非正经的“史书”,而是传奇小说,不可全信。
到了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传·王维传》,又有详细记载:“维,字摩诘,太原人。九岁知属辞。工草隶,闲音律。岐王重之。”其中生动形象地记述了岐王如何为王维谋划争取玉真公主一起推荐王维摘取京兆尹府试解头的故事。并第一次说,王维是当年进士的状元。
史书没有准确记载王维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结识岐王李隆范的细节。
从王维留存的诗歌中可以看到,王维与岐王关系确实不一般。不仅仅是经常出入岐王府,就是岐王出去游玩、到朋友家做客或者奉皇帝旨意出去避暑,王维也是陪伴左右。可见,在岐王众多的门客中,王维有一定地位和知名度。
当然,王维也不是吃闲饭的,岐王每有重大活动,王维都有诗,歌之咏之。
这类应景的诗歌,限制多,时间紧,往往难出精品,许多知名诗人写的应制诗都湮没无闻。但王维偏偏就这么有才,能把这种贵族宴游活动写出花样来。
王维留存的诗歌中,有《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从岐王夜䜩卫家山池应教》《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三首,个个精彩。
先看《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
杨子谈经所,淮王载酒过。
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
径转回银烛,林开散玉珂。
严城时未启,前路拥笙歌。
起笔点题,用典巧妙。把岐王这次到杨氏别业的游玩,誉为汉代的淮南王刘安礼贤下士,到杨雄处讨论文章辞赋。既赞扬了岐王,也抬高了主人杨氏。可谓一拍两响!
接着,引出千古名句“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玩的尽兴,玩的开心,意兴阑珊,鸟儿都换了啼声,久坐谈天,落花也已层层叠叠。把别业的环境优雅,主人的热情好客,宾主的亲切友好,夜深人静的倦意袭人,都浓缩在这两句中。如此写景传神,难怪历代诗家都夸不绝口。
后面四句,写的是归来途中景象,场面宏大,富丽堂皇:夜色中,银烛通明蜿蜒数里,车骑前呼后拥浩浩荡荡,一路笙歌欢腾赶到尚未开启的城门下。读来像电影的蒙太奇一样,满眼的镜头感、节奏感。
整首诗,四联八句,把一场宴游写的摇曳生姿,活色生香,王维用自己的“兴味无穷”之笔,写出了宴游的“无穷兴味”。
再看《从岐王夜䜩卫家山池应教》:
座客香貂满,宫娃绮幔张。
涧花轻粉色,山月少灯光。
积翠纱窗暗,飞泉绣户凉。
还将歌舞出,归路莫愁长。
客人的华丽着装、主人的逸丽缦帐,水边鲜花的娇艳,山中月亮的明净,透过窗纱的翠绿,飞泉掀动的凉气,层出不穷的歌舞,都描写的精彩细腻,俨然一幅工笔《夜宴图》。
最后,我们再看《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
帝子远辞丹凤阙,天书遥借翠微宫
。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
林下水声喧语笑,岩间树色隐房栊。
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
王维发挥自己写景的绝活,中间四句“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林下水声喧语笑,岩间树色隐房栊。”把一个无聊遵照皇帝指示的避暑活动,写的妙趣横生,把一个山野之地,写的直冒仙气。《增订唐诗摘抄》说:“衣上”字,“镜中”字,“喧笑”字,更画出景中人来,犹非俗笔所辨。《唐诗观澜集》说:处处切避暑意,设色直令心地清凉。
王维出色的文采风流,使岐王格外欣赏。当然,王维也给岐王带来了面子和虚荣。
自身才华横溢,又有宁王、薛王、岐王这样的权贵相助,唐开元九年春,王维进士及第并夺魁状元,当即就任太乐丞。
按唐朝惯例,进士及第,并不能当即“解褐”,也就是还不能立马就授给你官职,还要通过吏部的府试才可以给予官职。但王维走的是高层路线,后台硬,特殊人才特殊处理,派他到太常寺任太乐丞,管理皇家乐队,也是用其所长。况且王维爷爷当年就在太常寺担任协律郎,也算是有家学渊源。
可是,刚坐上太乐丞的官位,屁股还没有暖热,王维就因为“伶人舞黄狮子”而受到牵连,被贬出京城,到山东济州当一个小小的司仓参军。
刚才还是风光无限,转眼就是灰溜溜被贬。
这个语焉不详的“伶人舞黄狮子”事件,背景复杂,有许多蹊跷和微妙。其实,就是唐玄宗借题发挥,敲打岐王。
唐玄宗通过两次宫廷政变,才当上皇帝。搞宫廷政变时,兄弟四个团结一心终成大事。一旦当了皇帝,兄弟们的关系就微妙起来了。唐玄宗虽然封了哥哥弟弟做王爷,但却心里留着防范,最忌讳朝臣与王爷勾搭。
在王维状元及第的前一年,也就是唐开元八年十月,唐玄宗“禁约诸王,不使与群臣交结”。禁令颁布,刚好唐玄宗的妹夫裴虚己不守规矩,和岐王李隆范一起喝酒,还私自议论一些朝廷机密。十月九日,唐玄宗李隆基下令把裴虚己流放到新州(今天的广东省的新兴县),还逼迫他与公主妻子离婚。
接着,薛王李隆业的内弟、太子宫掌印官韦宾,因为在唐玄宗有病期间,和宫廷总管皇甫恂私下谈论病情,也被唐玄宗下令杖毙。
但对岐王、薛王,唐玄宗却是一如既往,并告诉左右随从:我们兄弟感情很好,没有什么过节,都是一些攀附的马屁精造谣生事,我一辈子都不会责备兄弟的。
有此背景,我们可以想像,王维作为岐王的红人,风头很旺,刚好又牵连进“伶人舞黄狮子”一案中,那该会有多少人盯着看?唐玄宗又怎么不会抓他这个典型?不仅可以敲打岐王,还可以震慑别的王爷权贵,更可以吓阻朝臣攀附王爷。
唐玄宗不愧是一代雄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手。看你才气大、名声响,点你当状元,可以收拢人心;看你太扎眼,跟岐王太紧,也要拿你当棋子,可收杀一儆百之效。
由此推测,《旧唐书》、《新唐书》的王维传,只提“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而不提岐王,对“伶人舞黄狮子”又讳莫如深,其中也许别有文章吧。
王维满怀委屈地离别长安。
八年后再次回到长安时,岐王已经于开元十四年“薨了”。
《旧唐书》《新唐书》中关于岐王李隆范传记,都说“范好学,工书,爱儒士,无贵贱为尽礼。”但都没有具体记载王维和岐王的交往,倒是有“与萧朝隐、刘廷琦、张谔、郑繇等善,常饮酒赋诗相娱乐”的记载。
只有在王维的传记里记载了宁王、薛王、岐王对王维的欣赏和器重。
分析新旧唐书这种安排,应该可以看出,在岐王的朋友圈里,王维只是“门客”中一个颇有才气的美少年,岐王对他只是有几分欣赏,有心栽培,地位和分量在岐王的眼里还排不到前列,论交情和关系,也没有进入核心圈。但从王维的角度来看,岐王无疑是他的最高贵、最重要的靠山。
事实上,王维“成也岐王、败也岐王”。被力挺,而高中状元,被牵连,又被贬出京。
“伶人舞黄狮子”事件中,岐王没有出手援助,我觉得是忌惮唐玄宗的政治敏感,不便说话。但在王维到济州当司仓参军后的四年,岐王再也不管不问。也可看出王维在岐王的心里,也就是随他去吧!
不论你才高八斗,还是新进状元,在政治这盘棋上,你也就是予取予夺的棋子而已。
权贵是权贵,才子是才子。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