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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看戏。
我的看戏生涯是从儿时农村开始。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不久,学校停课闹革命了,村里一群孩子,无所事事。白天,割草喂兔子,晚上就在月光下的场院里玩游戏“对鸡”。小伙伴们把一只腿圈起来,两手扳着脚丫和小腿,成“金鸡独立”状,彼此用自己圈起来的那只腿的膝盖,进行冲撞、躲闪,谁被对方撞倒或者圈起来的那只腿脚落地,就算输了。
忽然,村里锣鼓喧天,要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有点小聪明、小才能的哥哥姐姐,都参加宣传队,演出革命样板戏。我的看戏生涯就此开始。
那时,少不更事,看戏也是半懂不懂,就是看个热闹。《沙家浜》里英雄人物郭建光之类,我们记不住,反而对那个抢劫民女财物,还扬言要抢人的“刁小三”,印象深刻,十分喜欢。伙伴们在一起,常常模仿刁小三,戏弄女同学,很少有人模仿郭建光。
当时,全国人民八台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杜鹃山》《龙江颂》、《海港》我看过,其他两部,我们村里没有演出过,我也不知道。我们村里人都是方言土语,演的也是地方戏豫剧、曲剧、蒲剧,那时叫移植革命样板戏。那些个哥哥姐姐们也都还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常常出现演出中忘戏词,唱不下去的尴尬局面,台下观众哄笑不止。也有几个机灵鬼,忘了词,还能现编着往下演,比如,扮演《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仓哥,提着红灯给小铁梅交待后事,结果忘了词,但大概意思还记得,他就现编:“我说闺女,这红灯可是咱俩的宝贝蛋,你可要把它看守严实,你可万万不敢把它弄日塌咾”,这类创意性的现编,台下观众竟然浑然不觉,只有宣传队的人知道,“坏了,又忘词了”!
为解决忘词问题,我被村干部抽调到宣传队去专门抄写戏词,并用复写纸,复写若干份,送给演员们背诵。正式演出时,还要藏在幕后,给那些忘词的演员“提词”。这个活计,使我提前进入挣工分的行列,也使我看戏成了工作,每场必看,每句台词都要反复盯着看,你不知道这些宝贝演员啥时候忘词。这样,久而久之,我把那些戏词全都能背下来。
都是本村的娃儿、妞儿在演出,他爹他娘他叔他婶在观看,台上台下倒不生分,互动很好。但一次,外村的年轻人来了一大帮,挤到台前观看,还不时评论,这个长得好、那个演得好,这个李玉和比咱村的铁柱演得强,那个李铁梅不如咱村的丁小娥。这些议论,我在幕后都能听得见,台上的演员当然也听见了。后来,上来的鸠山,长得又老又丑,嗓子还是烟茶嗓,台下的一帮外村人,就开始喋凉腔,说,瞧这个怂样,说话听不清,唱戏没有声,走路还拐把腿,还有脸上台丢人。这演鸠山的人,虽然演技形象不行,但脾气可火爆,一听台下的难听话,一下子窜到舞台边沿,指着那帮外村人就骂开了:你妈个怂样,你爹个怂样,你上来演演试试?台上台下,都没有想到出现这一幕,大家都一下子愣了,连乐队也都僵住了。等大家回过神来,都开始开怀大笑。
这戏也就在大家的大笑中“煞戏”了,没有再往下演。
后来,县里的剧团开始下乡演出,我才第一次看到什么是真正的“演戏”。那家伙,舞台下人山人海,挤得人都爬到树上、墙上看戏。那唱腔、那扮相、那行头、那乐队,真叫一个棒。看了这样的演出,我们村里的演员们很是自卑了一阵,平时因扮演阿庆嫂颇有几分孤芳自赏的婶子,也忽然很低调。村里宣传队的演出也隔三差五,稀稀拉拉,直到吹灯拔蜡散伙了。
粉碎“四人帮”,结束文革,文艺首先开始解放,古装戏开始允许演出,我们那里都叫“老戏”,以区别现代的新戏。我看的第一部古装戏,是山西一个蒲剧团演出的《十五贯》,而且是在正规的县城剧院里。觉得,这老戏有看头,有情趣、有故事。尤其是那些戏装,五颜六色,做工精美;那些化妆的脸谱,变形夸张,形态各异。这时,我高中毕业,恰好一位老师介绍我去跟着县里剧团的一位美工学画画。于是,经常出入剧团。后来,又住到剧团大楼里,成天和那些导演、演员、乐队演奏人员混在一起,不仅看了舞台上的戏,还看到了舞台下面和幕布后面的许多“戏外戏”。为争演主角,为争A角还是B角,都是使尽招数。一次,一位剧团新引进的女演员,长得好看,演戏也出色,但不知咋得罪了司鼓,演出时,那个司鼓,一会把乐队的节奏指挥放慢,一会又指挥把节奏搞快,弄得演员唱不成戏,喘不匀气。下到后台,就大哭着找团长告状。还有一次,两个男演员平时有点隔阂,舞台上恰好演的对手戏,其中有个戏剧情节,是这个甲让那个乙附耳过来,告诉他一条妙计,耳语之后,双方哈哈大笑,连说“妙妙妙”。谁知正式演出时,这个演员甲对着那个附耳过来的演员乙悄声说脏话,这个演员乙虽然恼火,还得依照戏词要求,强装欢颜,哈哈大笑,连说“妙妙妙”。回到幕后,那个乙火冒三丈地追着那个甲又骂又打,许多人拉架、劝架,都拉不住。
渐渐地对戏剧的神奇和演员的神秘消失了。看戏的兴趣大减。加上,我也上了大学,看电影成了主要娱乐项目。
工作之后,有点经济基础了,才又慢慢开始看话剧、看歌剧、看芭蕾舞剧,由于有了生活社会阅历,对剧情的理解体会也深刻了一些,读了几本书,也对戏剧艺术有点欣赏功力。又喜欢看戏了,但却有点挑肥拣瘦,好剧本、好剧团、好演员的戏才看。比如,北京人艺的话剧《茶馆》,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天鹅湖》,上海京剧团的《曹操与杨修》,我是超喜欢。
前一段看了一次书房版的越剧《红楼梦》,舞台设计、演出调度、演员表演,都是很现代但又很有风韵。还看了一次话剧《隆福寺》,用相声的唠嗑逗闷子的神韵,创作一部话剧,一条小巷、一个院落,牵扯着国家命运,折射出民族安危,典型的以小见大,笑声中让人咀嚼出万千滋味。很别致的两部戏,一打听,都出自林兆华的手笔。真是个戏剧牛人。
转岗到全国政协后,委员里许多戏剧大家,与他们交谈,看他们边示范边讲解,惊异于他们对人情世故的练达和对人物内心的把握,也敬仰他们对“戏比天大”的不懈追求,更羡慕他们“入乎戏里、出乎戏外”的游刃有余。一位从事戏剧工作的小朋友,常常在微信里和我交流编剧、排演、演出的种种创新和改进、收获与挫折、得意与糗事,随便几句,就能活灵活现,我有时都分不清他说的是“戏”?还是“事”?
如今网络发达,各种娱乐节目,搞笑视频,无处不在,但给人的感觉似“水浇鸭背”,远不如那些经典戏剧有韵味、有嚼头,受启发、受教益。
如今我还喜欢看戏,但已不是早年的找乐子,而更多是参悟人生、认识社会的特殊途径。许多人情世故,我都是通过看戏,才有了深刻的理解。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我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