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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客厅里兀立着一匹马。
这匹马是我从根雕市场上“牵”来的。最初它只不过是条树根而已,不知是哪位根雕大师像伯乐相马,硬是一番鬼斧神工把它雕琢成马。
它与我朝夕相处,结下了不解之缘。虽然从未跨出我的客厅半步,但看它那副神态,栩栩如生,似乎总是不甘寂寞,深邃的眼睛透着光,老是在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我读过许多有关马的文章,马给我的印象非常完美。马通人性,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不管是奔腾在广袤的草原,或驰骋在刀光剑影的战场,或跨越如铁的雄关,它总能领悟主人的意思,主人挥指向东它向东,主人挥指向西它向西;即使前面横亘着一道道鸿沟,它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过去,像一团风卷起;即使偶尔失蹄,也会一骨碌翻身而起,重新放蹄开来。
第一次看到马是在古都西安,当时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那一次我是专门去看世界第八大奇迹——兵马俑。走进临潼秦朝兵马俑的陈列室,我深深感触到脚下八百里秦川大地的深厚与凝重。那些马已经被一抔黄土埋葬了几千年,当它们重见天日时,似乎早已按捺不住,急于要奔将而出……不知何故,这些泥土捏成的马,在我眼里竟活了过来,呼唤着我穿过历史的烽烟,驰骋在秦川大地。它们桀骜不驯,骁勇精神,任凭塞外的风雪呼啸而过,气贯山河。四周烽烟,鼓角相鸣,令它们亢奋不已。它们踏破秦山燕岭,越过滚滚黄河……天下被马腿扫平了,疆域被马蹄圈定了,江山被马背驮来了,而这些马还是被“死去的秦王”封杀在兵马坑中,追随着他在黄土深处。
从骊山华清宫走出,漫步在骊山道上的时候,又有一匹马夺路闯入我的眼中。确切的说那是马的影子,是无形的马,只不过在我的脑中显得很清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是一匹为杨贵妃送荔枝的马,马背上驮着的仅是几颗荔枝。它很无奈地狂奔着,身后扬起一片尘烟。谁也不知道一路上设有多少驿站,又有多少匹马累死途中。那些马儿未曾尝过荔枝的酸甜,鞭子的猛烈也无法使它读懂杨氏的颦然一笑;它更不知道杨氏倾城一笑的时候,那边的狼烟再次燃起……以后杨氏吊死马嵬坡的消息也没有传到它的耳边。这是可悲可叹的马,它哪里知道背上驮着的是一个朝代的禁果,一个朝代的荒唐,一个朝代的悲哀。
打开唐诗,我发现里面又有一群马还在活跃着。它们或东临大海,或西出阳关,或漫步在江南春风里,或穿行在塞北的风雪中,怒号、叹息、亢奋、哀鸣、欢叫、低吟……岑参的马总是沿着战争的足迹饮着血光一路跋涉,嘶鸣的声音总是伴着那些激越人心的诗传得久远久远。羌笛声中,王之涣马不停蹄,即使没有春风作伴,也依然度过玉门关。主人豪放,马也放荡不羁,李白的马总是在美酒飘香的陶醉中浪漫的放蹄,任其主人放歌四方,浪迹天涯。杜甫一生穷困潦倒,可否有马伴行?穿过千年的时空,我真想赠一良驹,让马蹄声声驮着那颗充满伤感的心,走过巴山蜀水、洞庭湖边,这也许会冲淡他几分寂寞和几丝忧愁。
根雕的马也罢,泥捏的马也罢,马的影子也罢,唐诗中的马也罢,这些马总归是虚幻中的马。前不久,我出差到了内蒙古,才看到真实的马,并领略了它的风采。那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空旷悠远。蔚蓝的天空,飘逸的白云,绿色的草原,在我发现一群马儿的时候,这群马已经远离战争,远离喧嚣,远离尘埃。它们自由自在地走着,悠闲地站立着,轻轻地衔着青草,偶尔欢叫一声,倒像一曲牧歌在旷野中响起,然后回荡在蓝色的天空,散向四面八方。
我躺在大草原上,悠然入梦,竟梦见我客厅里的那匹马,向着我,向着草原飞奔而来。
(作者:陈志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