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守的烦恼

　　陆琛很不喜欢夏冬季节。

　　道理很简单，在这两个季节蹲守，若是在车内使用空调，会把油、电和氧气耗尽，可开着车窗又不合常理，势必将警方的行动暴露。一直闷在车里喘不上气来的滋味，常人着实难以想象。

　　青岛是旅游胜地，一到夏天游客更是络绎不绝。从事禁毒工作13年了，陆琛深知人员的大范围流动会给犯罪分子制造可乘之机。毒品犯罪是恶性案件，所以嫌疑人被抓到时会负隅顽抗，平时他们潜伏在茫茫人海中，假如毒瘾发作，随时随地都会制造惊天血案。

　　这是2021年8月里极为寻常的一天，从清晨5点到现在，陆琛已经在车上耗了11个小时。夏日午后，酷暑难耐，他和徒弟小左正在忍受折磨。

　　小左拍了拍发木的腿，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侧面的单元门。所有人都清楚，时间久了会造成视觉疲惫。劳逸结合，陆琛让徒弟先打个盹儿，小左却回给他一个倔强的笑脸。

　　此时，嫌疑人马某很可能在屋里睡大觉，但他们不能贸然行动。整座楼上都是合租客，这家伙原本就是瘾君子，直接抓捕有可能威胁到群众的安全，更何况侦查结果显示，对方将于这天下午进行毒品交易。

　　每次抓捕行动都没有现成的案例可供参考，马某出身乡下，至今还保持着勤俭节约的习惯。这次他们反复研判，最终决定化身网约车司机和乘客，等待马某拼车，前往交易地点。

　　为了抓住此次行动的头号目标马某，他们已经忙活了很久。陆琛看了看表，他与小左四目相对，两人心知肚明，再有一个小时就该换班了，长时间的蹲守极易引起嫌疑人的警惕。

　　他们有过这方面的教训。2019年，嫌疑人订购了一公斤毒品掺在中药材包裹里，那人观察了好几趟，发现快递点固定停放着几辆车，愣是没取。后来，嫌疑人蠢蠢欲动，再次订购“中药材”，陆琛率另一位徒弟小孟直奔边境，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查到毒品源头，才把贩毒团伙一锅端掉。

　　蹲守考验的是耐力、体力和智力，此时他们犹如在马拉松跑道上，稍一泄气就会前功尽弃。小左虽然是1996年生人，却早已摸透了规律，便嘻嘻哈哈地让师傅讲故事，想打破沉闷的气氛。

　　陆琛心想，哪有那么多可讲的故事，再大的功劳是大家伙的。抓捕现场看起来令人热血沸腾，其实办案讲究集体作战，从侦查到抓捕，从审讯再到提起公诉，每个阶段都倾注了战友们的心血。

　　有一次，市局宣传处来采访他的事迹，陆琛吭哧半天没说出句话，那毕竟都是自己该做的。他把采访的事推给了小孟，说小孟长相酷似某位电影明星，这确实引起了来访者的兴趣，可惜小孟跟他一样，也是个闷葫芦。想到这里，陆琛咧嘴笑了，把小左搞得云里雾里。

　　差 评

　　小左抹了把汗，自顾自地哼起了《孤勇者》，他需要用这种方式调整心态。陆琛不好总是沉默，跟徒弟玩起了幽默：尽管鼓涌，活动好筋骨，随时出动。“鼓涌”是山东方言。小左晃了晃脑袋，说，这谐音梗没劲，差评！

　　陆琛想到了13岁的儿子小亮，前些年小亮也给了他差评。也是，明明答应了陪孩子过周末，到头来却言而无信。陆琛忙着办案，自然也缺席了儿子的成长。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暑假开学后即将升入初中，也早已知道了爸爸的职业。父子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儿子会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育”他：陆大队，踏踏实实干工作，老妈有我照顾呢。还有，你得注意安全，别横冲直撞不要命……

　　陆琛每回都哑口无言。警察也是血肉之躯，穿上警服就选择了出生入死，那些活儿总得有人去干，毒品泛滥会致使吸毒者倾家荡产乃至家破人亡，给社会带来巨大隐患。

　　小亮真的长大了，忽有一日，指着他身上的新伤埋怨：老爹，你太不小心了，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去保护别人？

　　谁说不是呢，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可在每一次战斗冲锋时，陆琛和战友们无暇顾及个人安危。他身上有很多伤疤，右手上的那些现在依然隐约可见，那是2015年在高速公路上堵截毒贩时，破窗抓捕造成的，当时陆琛的整只手被扎进了大大小小30块玻璃碴。

　　除了儿子，陆琛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妻子。

　　两人走到一起挺不容易，试想，要么是提前订好的约会他爽约，要么饭吃到半截去执行任务了，这样的事情多了谁心里也不好受。跟自己在一起后，妻子把家务事全都一肩挑了，着实是吃了不少苦。有次他去外地办案，家里老人身体出现问题，妻子知道他工作性质特殊，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次电话，每逢通话也是让他别操心家里，确保安全，成功抓捕。

　　那次，在外地的陆琛当时并不清楚家里老人生病，反而在为战友尤副大队长揪心。老尤的妻子分娩在即，却在为丈夫担忧。常有人说，嫁给警察就等于嫁给了警队，细琢磨这话十分在理，每一位警察背后都有位警嫂在默默支撑着小家。

　　即便有再充分的心理准备，真遇到了事情，妻子还是会胆战心惊。

　　去年秋天，陆琛也浪漫了一把，下班后赶到小饭店，准备陪妻子过生日。两口子刚坐下没多久，他就瞥见窗外停着的一辆车，车牌号码陆琛记得清楚，车主涉嫌吸毒，早就列入他们的怀疑范围。

　　刻不容缓，他立马通知战友，然后小声告诉妻子将要行动，让她帮忙录下视频。没办法，八小时之外没佩戴执法记录仪，即便战友来了，他也希望留下更多的证据。

　　果不其然，战友们刚到场，车主就现身了。在战友的配合下，陆琛迎面走过去，对方仿佛有所察觉，猛然间亮出匕首，刺向身旁的路人。陆琛飞扑过去，一把推开行人，匕首径直捅向他的胸窝……饭店里，妻子惊恐万分。还好，有惊无险，没几个回合下来，车主束手就擒。

　　一个漂亮仗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小左有些犯困，赶忙捂住嘴，因为打哈欠是会传染的。陆琛摸出风油精，拧开盖子，滴了几滴，抹到太阳穴上，随手递给小左。

　　气氛不能总这么沉闷下去，陆琛寻了个话题：等办完这起案子，多陪陪你家宝宝。

　　小左是个“晒娃大神”，果不其然，提起自家刚出生的孩子，小左所有倦意不翼而飞。这正是陆琛聊家常的目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手机收到一个提醒，让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们接到了马某的单。

　　陆琛别过脸，瞅见了马某的身影。车辆启动，朝着马某驶去。

　　接上马某，陆琛给小左使了个眼色，他们常年一起摸爬滚打，自然是配合默契。小左立马换了一副口气，抱怨陆琛不开空调。陆琛将计就计，陪着他演戏，自责没来得及修空调。

　　此举是为了迷惑马某。对于有备而来的马某而言，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极度敏感。马某抬手擦掉额头沁出的汗。

　　目的地到了，陆琛目光四处搜寻，看到战友的车辆已经到位，他毕恭毕敬地请马某下车，还捎带着让人家别给差评。马某哪顾得上这些，忙着找人交易。

　　都在掌控之中，民警如神兵天降，马某顿时蒙了。警方在交易现场缴获合成大麻素144.06克，以及分装、吸食大麻工具一批。

　　经突审，马某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警方乘胜追击，把其他95名涉案嫌疑人一网打尽。

　　他们又打了个漂亮仗！

　　2022年5月25日，全国公安系统英雄模范立功集体表彰大会在京举行。陆琛被授予“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称号，他虽未到现场受奖，照样热血澎湃。有媒体让他谈谈感想，他脱口而出：守护安宁，心向光明！

　　小左为他点赞，夸他合辙押韵、口若莲花。陆琛语重心长：咱干工作不是耍嘴皮子。小孟正在西南边陲追逃，联系一下，提醒他注意安全。

　　打击毒品犯罪任重道远，战斗仍在继续。

　　（初曰春，作者单位：全国公安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