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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生命之花炫美绽放
——八旬老人笔耕不辍 书写人生崭新篇章
生命花是什么花——《生命花》自序
作者:高秀花
“地里长满萋萋毛,儿媳全生嫚姑子”,这是早些年胶东农村的一句顺口溜。
萋萋毛,学名小蓟,这种野菜,叶子周围全是刺。嫩时刺软,可以馇(chā,制作食物的一种方式,一边煮,一边搅拌)小豆腐,汤是白色,非常好吃。叶子老了刺很硬,扎手很痛。叶子的汁,可以止血。根扎得很深,在地下连成片,能繁殖很多。割了一次又一次,像韭菜一样,永远有根,跟庄稼争肥。人们常常无视其好处,单单强调它的唯一“坏处”——有刺扎人。
嫚姑子,就是女孩。当年农村老百姓绝大多数重男轻女,媳妇生了女孩,家人拿着不当人看,叹息自家不争气,因为女孩早晚要嫁人,不是自家人。听母亲说,我出生以后,家里的成员没人抱过我。只有母亲喂我,带我,关爱我。
20世纪60年代,高秀花任教时的照片
把萋萋毛与嫚姑子相比,可见人们的好恶感,以致被编成民谚来说道。其实,萋萋毛是个宝,嫚姑子是小棉袄,人们离不了。
1954年,我十岁,和邻居女孩一块去报名上了一年级。我父亲已病逝,母亲独自拉扯三个孩子,还能支持我上学,真是不简单。
小学六年,语文数学也简单易懂,感觉没学着多少知识。1960年毕业,我16岁,上姚哥庄公社参加初中考试,只考语文数学。分数考得挺好,可惜不按分数录取,按年龄,不能超过14岁。再也没有上学的机会了,我的求学生涯从此画上句号。
还是有幸运的事情。1964年,我20岁,村里办教育,缺教师,让我在大队里教孩子们学文化。教了四年,跟孩子们一块学会汉语拼音,语文的一些字词也得到熟悉和巩固。1968年,24岁结婚,在娘家的教书工作停下来。整天忙着干农活,把三个孩子养大,供他们上出学来。
1997年来北京看孩子,三十年没动笔,和孙女一起看书时开始提笔写字。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字,提笔忘字。比如说,细心的“细”字,看着好陌生。写一笔看一下,笔画多的字写着好费劲,不像个样。
孙女上幼儿园,上小学,回家写完作业。我和孙女一起抄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抄了好多遍,有的都能背下来,还能默写出来。
1988年10月,高秀花与爱人合影
近些年,儿子让我写回忆录,我说一个农村老太太,没什么成绩,也没什么功劳,有什么可写的?儿子说,种地养家糊口就是成绩,把孩子培养成才就是功劳,就写小事小人物,慢慢来,写一点是一点。
2004年5月,老人和孙女一起包豆包
2019年,我写了一些,自己藏着。后来儿子偶然看到了,很高兴,说太好了,就像白开水,其实有味道。他打印出来,有一万几千字,从中拣出内容集中的单独成篇,公开发出来。没想到,这些自言自语的白开水小文章,得到了网友们的肯定和支持。
从2021年开始,写事、写人、写物、写吃、写玩,庄稼、蔬菜、家畜、炊食、用具等这些我太熟悉的东西,都进到文章里。七八十年里,眼见的、耳听的、亲历的,用笔记下来,还不少哩。
2019年10月,老人在老家蒸馒头
2022年8月,老人在老家包饺子
张嘴说,很容易,写在纸上就难了,要么字不会写,要么句子不通,要么写不到埝(niàn,胶东方言,地方,位置)上。我自己查字典,老伴在百度上给我查成语、查谚语、查意思。一篇文章一两千字,草稿两遍,最后再誊清一遍。一天写一页或半页,基本一个礼拜完成一篇,有时两篇。2021年,写了十几篇。大部分在2022年写的,正月初二就下手。每天先做饭、吃饭、刷碗、打扫卫生,每个星期抽出一天去公园玩,其余的时间,除了抄养生堂笔记,就是写流水账。到农历十月中旬,已经写到五十篇。
2011年11月,老人抄完字典,擀面条
2014年9月,老人碎片化写作的一页
在写的过程中,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忘记了腰弯背驼,忘记了忧愁烦恼,全身心投入,有事忙挺好。过去的每件事浮现在眼前,挺有画面感。回顾就是打量,土话叫瞅候,过了几十年再端详,苦的淡了,怨的清了,好的存了。写出来是放下,说出来是安慰。我写的文章,是最简单、最底层、最没有文化的一种,人们一看就懂,一眼看到底。能保证的,是自己真实的记录,是真诚的念想。
写字作文,还为了锻炼大脑,锻炼手指灵活度,预防痴呆,有助睡眠。自己能买能做,生活自理,活得有质量,不给孩子们添负担,也是福气。总觉得时间过得快,明天有高兴的事要做,仿佛又回到了儿时上学的美好时光。
儿子给我当编辑,选题、录入、顺文、配图、发文。给我买了两本大字本新华汉语词典,一本放在高密老家,一本在北京,随用随翻。准备了好多本子,嘱咐我不要为了节约写得太满,方便以后修改。买了二百支笔芯,我十个月用完五十支。老伴每次用毛笔书写标题,还拍了誊清的稿子,通过微信发给儿子录入修改。
2019年12月,老人在抄养生堂节目内容
2020年1月,老人在查字典
各位读者都是朋友,都是老师,不嫌吼(嫌弃)我没文化,不厌烦这些没什么嚼头的小文章,有耐心看完还点赞,还有工夫给我留下宝贵的评论,我真诚地感谢你们!如果当年娘不让我去上学,如果村里不让我当老师,如果不和孙女一起读书写字,如果不是儿子推动我继续写流水账,如果不是大家鼓励指点我,就没有这些记录美好生活的文字。
《生命花》
《生命花》
一次玩耍时,孙女为家门口的鲜花命名“生命花”,很贴切,也正合了这些小文章的本意。牡丹花是花,萋萋毛也有花。经历了生命的苦,才体会生命的美。草木用生命开花,我们用生命生活。不怕千辛万苦,只要希望还在,美好就在。
花自飘香——《生命花》后记(节选)
作者:策马入林(高秀花之子,公众号“策马入林”编辑)
多年前,我娘背书、抄字典,有一搭无一搭记录生活碎片,还是自言自语,并未示人。我是在偶然翻到孩子们未用完的一些作业本时发现的,这些文字就工工整整地写在薄薄旧纸页上。我还有些难堪,觉得这是老人的日记,属私域范围。后来又想,这是老人的倾诉,真人实事,真情实感,如果晚辈不倾听,岂不辜负。我觉得这些记录一来回顾人生,二来教育子孙,便与我娘商议,就当记流水账,看到什么,想起什么,都可以写,我娘认可,就有了后来。
不久,就以前写的片段,添补整理出一本。我抽空把它打了出来,叫“我的回忆”,约一万八千字。我觉得其中一些叙述相对集中的,可以抽出来,作为一篇篇小文章。就有了第一篇《醒来是个梦》,发在2019年12月的朋友圈。朋友们反映还行,就投稿,发表了出来。后来的文章一篇篇地“抽”出来,抽完了,我娘就接着写。大部分配上我爹书写的标题,在微信公众号以及媒体发出,更多在我自己公号上发布。到2022年11月,已有五十篇,十万余字。其中大多在2022年写成,密集的时候一周两篇。
2020年6月,老人在龙潭湖公园小憩,目光里有谦卑,有宁静,有温暖
为什么写?从文章中可以看出,作者求学之梦未圆,所以孜孜以求。放下书本三十年,专事稼穑,饱尝厄苦,仍不忘初心。照看孙女时,祖孙同读若同窗,得以重拾笔头,无奈疏芜已久,小学生的功课要从头再来。效老骥伏枥,跬步千里,定不负芳华。
一是要学习,再读书,而写作是学以致用;二是要表达,人生要记录;三是要动脑,预防老年痴呆。我娘说,很多事,不说,自己都忘了。墟里炊烟,时过境迁,余香未尽,尚存些暖,所谓最是动人烟火中。我祖父母没上过学,却给我讲过太多故事旧事,我毕业到祖母去世有七八年光景,我竟没记录一下那些故事,至今深以为憾。父辈终生躬耕草野,倾心草木,草根再卑微,草木亦有心。那些心声话语,是尘埃里要绽开的小花。
写什么?一事,一物,一人,农家烟火,田野庄稼,乡亲故旧,都是主题。体察一生,记录一二,一笔一划,一草一木,不急不慢、有板有眼。说苦日子,找小乐子,说大实话,讲小道理。一是如实,二是朴实,忠实叙事,节制抒情。如此下来,我娘写了五十篇。我娘说,还能写什么?能啊,写完草木,写草籽,写草露,大千世界,不弃丝缕。
我娘笔下写到的很多事情,之前几十年几乎从未和我们说起。书面叙事,更自然,更坦然,更勇敢,口头表述恐难替代。静水流深,几张旧纸让它生了波纹。每位老人都是唯一,都是传奇,每个人都是自己这部长篇小说的主角。
以真实经历,作真诚表达。不告不白,不告不慰,不为不平凡,只为慰平生,但求告慰粗砺往昔,感恩诸亲顾怜,可以见证岁月沧桑天地变迁。过去渐已平和,未来但愿和平。其有真真的知,妥妥的足,虽难登大雅,只求自洽。
写出了什么?当年苦难,不堪回首,人祸猛于虎,温饱大不易。回首不堪往事,是为了未来可堪,苦难是修炼,过往是序章。往昔可以重温,却不可以重返,不能吃二遍苦,不要走回头路。
我娘文章若白水,无彩无炫,只有风干的泪痕与尚未风干的笑容。白开水,有其清,有其真,有其用。质朴叙事也是一种文本,是当年草根生存状况的一个真实样本。人人表达,个个写作,社会必有进步。
我娘小学毕业,几十载出没草野,劬劳顾复饱饮风霜,能在晚年拾笔写字,还能叙事成篇,殊为不易。
老人一直很节俭,每一页纸都写得满满当当。我说,写这么满,要修改都没地方。果然,有的字句要调整,我娘就剪一片纸,写好了,再用胶水贴到相应的位置。在我再三建议下,开始在一侧留出一点空白,还用铅笔比着尺子划道竖线。
2020年7月,有的字要改,老人就重写一句半句,剪了贴上去,手动操作,决不敷衍
2021年2月,老人在白纸上打格子,准备写字
2021年9月,老人写的《小豆腐》一文草稿上有几处高密方言生僻字,这是按照实际念法,查字典学来的
我娘手写,反复誊抄,劳动量很大,年近耄耋,兼以各种家务,所以有点累,苍苍白发落如雪。我就放慢了商议主题和整理发布的速度,让我娘喘口气,近期半月一月才发一次。
整理母亲的文章,技术上非是难事,就像三十年前做编辑,我一字一句读懂,一言一语捋顺。倒是需要更多耐心,考证、确认方言土语及陈年旧事。一些文章涉及到同一事同一人同一物,内容存在交叉和重复,我没有调整,尊重原意。哪怕我娘说一千次,我会听一千零一次,其实她只说了这二三次,平常很少提顾一些老底子。
2020年9月,老两口在老家捞麦子,准备打面运到北京
我借此自学书籍编排软件,毕竟年过半百,似乎很难入门,我想此事再难,还能难于我娘年近八旬拾笔作文吗。磨蹭多日终于勉强上手,又搞月余,才把五十余篇文章及三百九十余幅图片(含我二弟兆晓画的部分插图)灌入排完。何以 DIM(do it myself),主要是自己直接动手,能够更好理解文章原意、体现整体效果,又能降低印制费用。毕竟这是纯粹草根个人表达,公共传播价值阙如,又过多呈现家庭生活信息,是作者文集兼家庭画册,还是自费印制为宜。
回味编辑过程,乃是朴素的情感体认,重读一些篇章常常泪目。下意识把自己摆进去,觉察出自己的不是与亏欠。若把当年之艰难,等值换算到今,我几乎不可能像父母一样在身无长物时毅然决然翻盖旧屋、且不让三个孩子任何一个辍学,此二事都是农之大者。不及父母之顽强安身、拼搏立命,自己成人成家立业后又如何回报的呢,看看这些文章,知道直到我工作后十年,父母依然靠自己辛苦养鸟所得装修了已翻盖十四年的房屋。俗话说天大地大,不如父母恩情大,父母的养育之情如同滚滚东水,自己的反哺如同大江大河偶尔激起的浪花,与深流静水相比,微乎其微,微不足道。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可谓字字千钧,句句锥心。
2022年3月,老两口在圆明园看桃花
2022年7月,老两口在圆明园看荷花
我娘更多作品,娘的最大舞台,从前是田野,如今是厨房。娘的最多作品首先不是几十篇文章十几万字,而是不胜枚举的麦子、小米、豆子、棒子、花生,是韭菜、葱、蒜,是饽饽、馉馇、包子、面汤,是对我们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关爱、是比山高比海深的恩情。
父母是子女的精神支柱和生活榜样,年过半百,遍体鳞伤之后,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