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辰辰、奇奇坐大飞机走了，回英国去了。

　　带走了满室的欢歌笑语，留下了无聊的爷爷奶奶，还有一地狼藉的玩具。

　　在机场安检口，四岁的奇奇依依不舍地用刚学会的汉语对爷爷说：爷爷，我爱您！转头又对奶奶说：奶奶，我爱您！

　　到扫码进入安检闸口时，奇奇不开心，把自己最喜爱的“超级飞侠”摔在地上，站在原地迟迟不走过去。最后，还是在父母的推促下迈过闸门。

　　隔着远远的人群，两个孙子大声向我们喊：再见!

　　我凝望着他们，只摆手，不说话，因为我嗓子有点堵。

　　一

　　大孙子今年十岁，在英国上小学五年级，此前曾经三次回国，对中国、对爷爷奶奶有感情，疫情期间，几次视频他都说我想回中国，有一次还掉了眼泪。

　　二孙子今年四岁，在英国上学前班，压根儿没有回过中国。出生时奶奶去英国照看他，对奶奶还有一点感情，对爷爷这个陌生人基本无感觉。视频聊天时，说不上三句话，就想伸手关掉视频。

　　这次放假前，大孙子高呼：回中国度假！二孙子反对：去海边度假。

　　大孙子赶快做思想动员工作：去中国好玩，我们还是去中国吧。

　　二孙子问：中国有什么好玩的？

　　大孙子说：去中国可以坐大飞机。

　　大孙子接着说：坐大飞机可以看许多动画片。

　　二孙子一听动画片，立马"OK"。

　　二

　　早早到大兴机场国际出口候着，眼巴巴看到最后一拨乘客出来，仍不见他们一家四口。

　　疑惑中，大孙子露头了，自己推着行李箱潇洒走过来，接着就是蹦蹦跳跳的二孙子。我们小跑着迎上去一把抱住这俩心肝宝贝，大孙子用中文说“爷爷奶奶好”，二孙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不说话。

　　奶奶抱着二孙子没有走几步，人家就从他身上挣扎下来，撒丫子直奔扶梯，在扶梯上又跑步往上爬，吓得奶奶大呼小叫。

　　他们回来这一天，刚好是女儿的生日，早早定了餐厅，从机场直奔餐厅。结果，二孙子面对满桌的中国大餐，瞧也不瞧，只顾抓墙上的彩色气球，家里只好赶快去买麦当劳的鸡块薯条，二孙子这才吃饭。

　　三

　　大孙子喜欢看摩天大厦，我带他去看北京的奥运塔、中国尊、电视塔，郑州的千禧广场“玉米穗”。喜欢中国文化，我带他去看国家博物馆、中国科技馆、皮影戏、少林寺、洛阳龙门石窟、仰韶文化博物馆、三门峡黄河大坝。喜欢绘画，我带他去拜访中国知名大画家黄先生、袁先生，画家当场为他作画一幅，送给他。我们交谈时，谈到画家的作品被各个国家收藏，价格多少，大孙子听懂了，就偷偷计算他手中这幅画值多少钱。回家乘电梯时，他戏语说：妈妈，你要小心吆，你手里拿着几十万呢。

　　大孙子对汉语听和说可以，写字不行。我每天带他写汉字。就从身边的日常用语开始：吃饭、喝水、走路、坐车、开门、关门、快慢、大小、多少、上下、飞机、火车，去过的地方：北京、中国尊、天津、航空母舰、郑州、少林寺、洛阳、龙门、三门峡、黄河，吃过的水果：苹果、香蕉、荔枝、龙眼、草莓、蓝莓、芒果，看到的动物：牛、羊、马、狗、猫、虎、熊、兔、鱼。一个月下来，竟然学会了一百二十四个汉字。走在大街上，他不断指着标语、路牌说那些字他认识。有朋友来，问他会不会中国话，他也会秀一阵中国话、写几个中国字，赢得几句夸奖。

　　大孙子还有个好习惯，每天去哪里玩，回来后自觉把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想画出来、写几句。他把奥运塔、埃菲尔铁塔、比萨斜塔混合一起，画了一张，袁先生夸奖他有奇思妙想、画面有动感。

　　我的书房，几乎被他独占，我的个人公众微信号“停更”，惹得一些粉丝留言追问“什么情况”。其实，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四

　　二孙子第一次回中国，最难伺候的是吃饭。奶奶用心用意做的饭，小心翼翼端到人家面前，一句：NO。丝毫不给面子。爷爷只好飞奔去买“肯德基”。

　　一次在外吃烤鸭，二孙子不吃鸭子肉，就吃那个卷鸭肉的小饼子。奶奶回家大展身手烙了一沓子小薄饼。结果，人家又是一句“NO”，一口也不吃。奶奶很失落。

　　一次在外吃山西饭，二孙子对油条情有独钟。第二天，我们专门到附近一家炸油条店，买来新鲜出锅的油条。结果，二孙子拿起来看一看，又放下了，不吃了。反而对爸爸碗里的阳春面有兴趣，吃了一阵阳春面。

　　一次我和大孙子去味多美买面包，大孙子说：买两个热狗，我和奇奇吃。买回去后，二孙子很高兴，拿着就吃，结果一口进嘴没有咀嚼就吐出来了，说：不是英国的热狗味道。

　　在西贝莜面村，二孙子对莜面卷很感兴趣，吃了一盘，对奶酪烤饼的奶酪喜欢吃。这算是他最能接受的中国餐。

　　味多美的“蒜香法棍面包”，是两个孙子的最爱，每天十点多，我带着大孙子去等候新鲜出炉的“法棍”，带回家俩小家伙大快朵颐。

　　一天，我们去时，刚入炉子，还需40分钟，我和大孙子商量回家等一会再过来拿。二孙子饿着肚子等我们的“法棍”，一看我们回来没有拿“法棍”，立马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跺脚，大发脾气。一听还要等40分钟，无奈地拿起“吐司”填饱肚子。

　　二孙子最好招呼的就是喜欢游乐场，玩起来废寝忘食。北京动物园、宋庆龄基金会儿童乐园、科技馆儿童乐园、飞车表演、老舍茶馆皮影戏、彩贝壳游乐园、长安商场游乐园等等，只要进去，就撒丫子玩到筋疲力尽才肯离开，再惊险的项目都不害怕，勇往直前。

　　就是坐车出行，在车里也要拿着iPad的或者手机看动画片。一次坐车看动画片，看着看着忽然要换位置，不坐前排了。女儿和他换位置坐过去后，才发现原来他不小心按了车座上的按钮，开启了电动按摩，使他“如坐针毡”，闹着要换座。

　　到少林寺，看禅宗大典，看武术表演，激发了学武精神，买了两把少林剑，弟兄俩当场就开打，一招一式，似乎像是“真把式”。

　　五

　　二孙子回国前，汉语只会说爷爷奶奶、你好、再见。这次回来为了看动画片，说英语我听不懂，他只好找来哥哥当翻译。哥哥教会他说：爷爷，我要看超级飞侠。爸爸又补充教他一句：爷爷我爱您。

　　结果，“爷爷我要看超级飞侠，爷爷我爱您”，成了他和我交流的口头禅。只要一高兴，就对我说“爷爷我要看《超级飞侠》，爷爷我爱您”。

　　一天早晨，我还没有睡醒，他从他房间偷偷跑来，看我睡觉，就爬上床，贴着我睡，小声说“爷爷我要看《超级飞侠》”，我故意装睡，他就又说“爷爷我爱您”，我还是无动于衷，他磨蹭半天开始小声哭起来，两只小手不住地抹眼泪。我哈哈大笑，说“走，看《超级飞侠》”，二孙子一骨碌从床上下来，拉着我的手直奔客厅，坐等打开电视。

　　为了孙子们看动画片，我特意买了腾讯的VIP资格，各种新片任意选看。等到看《猫和老鼠西部冒险》《猫和老鼠圣诞雪夜》等，二孙子的汉语不够用了，不过，汤姆和杰瑞，我听得懂，只要他发“指令”，我立马执行。其他的动画片，就靠哥哥翻译了。

　　六

　　小孩子回国，倒时差不容易。大孙子懂事、乖觉，按时按点上床休息，即或是睡不着，也安静躺在床上。二孙子就不一样，闹腾着不肯上床，躺在床上装睡，大人走后，就开始玩闹。不但自己玩，还招惹哥哥。发现我进来视察，立马躺倒，拉起毯子盖上，而且把头也蒙起来。我悄悄坐在床边地板上观察。一会他坐起来准备再继续玩耍，看我在床边，愣了愣，又不情愿地躺下装睡。装着装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临走的前一天，二孙子看见父母装行李箱子，就问：我们要去哪里？当得知要回英国时，他说：那把爷爷奶奶也带回英国南攀腾咱们家。爸爸说：爷爷奶奶去咱们家没有地方住。他说：那我给爷爷奶奶做一个床。爸爸说：你做了床，但没有房子啊。他说：那把爷爷奶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也带到英国南攀腾。我们只听他老说“爷爷奶奶”，就问什么意思，女儿翻译了这一段话。我激动地抱着他亲了又亲。

　　到晚上睡觉时，二孙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睡觉，我在旁边，看出孩子失眠的痛苦无奈，只好去搬救兵，让奶奶去陪伴。奶奶一边夸着“奇奇乖宝宝，明天坐大飞机回英国，今晚要早点睡”，一边轻轻抚摸着。奶奶的魔法管用，不但睡着了，而且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还没有睡醒。出发时，还是从床上捞起来直接上车往机场。

　　七

　　大孙子，聪慧敏感多情。把他前三次回来的照片、视频让他看，他说，好多我都不记得了。在回到老家祭祖时，他看着曾经抱过他的老爷老奶，说：我知道他们。老爷老奶的坟墓前，他听从父母的话郑重地叩头，并带头说“老爷老奶好”，让弟弟也说“老爷老奶好”。知道自己要离开中国，明确说不高兴，临走那天早饭就吃得慢，平时喜欢吃的、带有“跳跳糖”的酸奶，也毫无兴趣，喜欢吃的荔枝，也一颗没有吃。我把他画的画、写的字，装在一个文件夹里，让他装进行李箱。交代他回去后，坚持学写汉字，学习描写“唐诗”，他说，好的。

　　时间到了，只好带着酸奶、面包上车。在车上，我挨着他坐，他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我问他要吃酸奶吗？不要吃。要喝水吗？不要。我握着他的手，一直到机场。

　　八

　　盼望了六年的全家团圆，终于实现。欢歌笑语的一个月，留在了我们的心底。今天，他们在英国与我们视频，又说：爷爷我爱您，奶奶我爱您！人生，最美不过一句：我爱您。（杨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