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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去到了河南信阳的黄柏山国家森林公园,参加一个散文论坛。
晚上,山里突然停电,周遭一片漆黑。几个文友相约出去走走。借助手机电筒的照射,我们走上了一条景区大道,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道路便越走越清晰,逐渐成了灰白的一条——抬头一看,原来天上有星光。这条路白天走过,是通向无念湖的。
无念湖,是纪念无念法师之湖。无念法师是黄柏山著名庙宇法眼寺的开山祖师。这湖虽然是十几年前人工开凿的,但因为有黄柏山绮丽的风景环绕,湖水清澈,湖面开阔,便有了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灵秀。
走近湖畔,因为大树枝叶重重荫蔽,天上的星光透不进来了,前路依稀莫辨,黑色笼罩了一切。出于对前途的未知与畏惧,一干人正在为继续前行还是原路返回踟蹰不定——突然发现路两边草丛中,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有人高叫:“萤火虫!”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在现代城市里,萤火虫已近绝迹了;就是在乡村,也不易看到这个小飞虫了。人工光源带来的白昼不白、黑夜不黑,剧烈地冲击着其感官,大地日益严重的水泥化也影响了它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事实证明,萤火虫是环境优劣的试剂,凡是萤火虫分布的地方,生态都不错。有科学家指出,如果萤火虫从世界上消失了,会造成整个生态系统的崩溃,人类离自我毁灭也就不远了。我相信这不是危言耸听。所以,在看到萤火虫的那一刻,我既惊且喜,像看到了人类的希望。
几个走南闯北见惯不惊的人,却被这小虫一瞬间整兴奋了。我们相继走入路边草丛,想与萤火虫近距离接触,甚至想捉住一两只。但人一靠近,它们就收敛光芒,隐匿在黑暗之中。既然捉不住,就和平共处吧,干脆在草丛找个大石头坐下默默静观。慢慢地,放松警惕的小虫又此起彼伏地放光了,有的甚至就停歇在我们的身上和头上。先是一小片,慢慢地是一大片,像都市美化夜景而挂在行道树上的“满天星”,若隐若现,时暗时明。再放眼望去,数以万计的萤火虫以自己尾部的荧光,业已构成扑朔迷离的“灯海”了。
我们坐在草丛中,随着夜色加深,萤火虫发出的光愈加明亮,人们彼此都能看见各自的表情。而天上的星光则黯然了许多,好像附着在了小虫的身上。这让我想起了泰戈尔写萤火虫的诗句:“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微小,然而你并不渺小,因为宇宙间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
这或许就是童话世界吧?即使我们早已告别了童年。这个美丽而生动的夜晚,无数尾部发光的小虫,让我们得以返老还童。小的时候在乡村的夜晚,我也见过萤火虫。我们叫它亮火虫,零零星星的,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倒是车胤“囊萤夜读”的故事至今记得。学校老师把囊萤夜读与悬梁刺股、牛角挂书常挂在嘴边,作为劝学的楷模。
没有任何一个昆虫,有萤火虫那么多美好的别名,如夜光、景天、流萤、宵烛、耀夜等。显然,中国古代文人对其喜爱有加,让它成为一个情感载体,一个文化符号。因为它生在草丛中,有腐草所化一说,又因其光如磷火,也就是民间说的鬼火,又有亡灵所化一说。所以,在传统文人看来,它自带一种孤寂与悲凉。如庾信说:“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凄清之情溢于言表;如杜牧说:“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写孤寂无聊中的宫女,只能以绢扇扑打流萤来寻求暂时快乐。只有李白仙气十足,想象奇丽,其《咏萤火》表达出不惧风雨的乐观态度:“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在无念湖畔邂逅阵势壮观的流萤,沉湎于空灵的夜色,忽然就万念皆无了。无念,乃佛教用语,指没有妄念与烦恼,一切情境皆于心无染,如同明镜,物来则现,物去则无。一如眼前的萤火虫,萤光明明灭灭,不在人意。然而,对普通人来说,无念并非全然无念,出于本能的心念无可厚非,只要不是虚妄之念。
譬如萤火虫,人们历来以为它是为了给人类照亮而发光的。其实,它的发光恰恰是为了一己之私念——求偶。雌雄体之间通过光信号彼此交流,对上眼了就成双结对亲热一番。人类往往在不知底细的时候,想当然地赋予动植物某种高尚品格,美化之赞颂之,而忽略其行为乃生存本能。萤火虫的念头其实很简单,是人类的念头多了。而正是萤火虫的本真之念,才构建出奇妙之境,无意间过滤掉人类思想的杂质,使其念头趋于干净与纯粹。换言之,无念,就是无杂念,就是忘机和天然——有了美丑之分、好坏之别,其实也就有杂念了。
萤火虫属于夜晚的山野,属于山野的静谧与幽暗。人在无念湖畔的山野里,出现暂时性“无念”是必然的,其具体表现是大脑出现空白,整个人傻傻发呆,一切物是人非都不存在了。我很珍惜这难得的体验,一如珍惜萤火虫闪烁不定的光…… (何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