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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钦刚
诸城是一座充满诗情画意的小城,这里潍水潋滟,常山连绵,超然台上,诗文飘香。多少年过去了,诗人臧克家笔下的“有的人”,依旧徜徉在我们心中;画家张择端笔下的繁华盛景,依旧在《清明上河图》里栩栩如生……同样,近千年前,这里还叫密州的时候,苏东坡曾经在此“把酒问青天”“聊发少年狂”“不思量,自难忘”,留下的诗词与往事,如今依旧熠熠生辉。
常山今昔
苏东坡在密州的两年多时间里,写下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江城子·密州出猎》《望江南·超然台作》《蝶恋花·密州上元》等诸多佳作,成为他诗词创作中的第一个高峰。
从“明月如霜”的杭州来到“火冷灯稀”的密州,苏东坡心中的落寞与忧虑在初到密州时所作之词中表露无遗。如《蝶恋花·密州上元》写道:“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初到密州的苏东坡,面临着旱灾蝗害交织、盗贼蜂起、民不聊生的复杂局面,虽正值不惑之年,却生出“寂寞山城人老也”的感叹。这是山城寂寞之叹,更是民生多艰之忧。
作为“视官事如家事”的父母官,面对肆虐的蝗灾,苏东坡上书朝廷,详细汇报灾情,并为民请命,请求朝廷豁免秋税;同时组织民众捕捉蝗虫,用田禾焚烧,鼓励民众挖掘虫卵,最终平息了蝗灾。
密州临海多风,沟渠又不留水,所以经常干旱成灾。密州之南二十里处有一座山,民间传言在此祈雨常常灵验,百姓称之为常山。熙宁八年(1075年)春夏,密州干旱,苏东坡两次前往常山祈雨,后又命人修葺了常山庙。庙门西南不远处有泉,清凉甘甜,冬夏如一,泉水溢满流出,直到山下。苏东坡命人琢石为井,在井上建亭,并将此泉命为雩泉。同年十月,苏东坡再次前往常山祭谢祈雨成功,归途中与同僚进行了会猎。
此时,灾情已杜绝,盗贼蜂起的状况也大有改观,苏东坡治下的密州,呈现渐趋稳定富庶的局面。苏东坡此时虽然远离政治中心,但第一次主政一方,以身许国、效力疆场的壮志犹存。于是,他挥毫泼墨,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对于这首词,苏东坡自己也颇为得意,他在给好友鲜于子骏的书信中写道:“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即柳永)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由此发端,苏东坡开创了“自是一家”的豪放词派。
900多年以后,我循着苏东坡的足迹来到常山,寻访东坡当年“聊发少年狂”的地方。而今的常山,是市民节假日健身游玩的好去处。我从诸城城区驱车南行,辗转来到常山的南门。常山不甚高大,我很快便来到山上。由于已是傍晚,山上几乎见不到人。我只能依靠手机里的地图导航,寻寻觅觅,走走停停。
当我找到雩泉亭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当年的常山庙早已无存,亭子南面的两根石柱上,依稀可辨“山川不以人遇不遇而兴云雨,君子不以人知不知而敦道德”的对联。距离雩泉亭百米之遥的地方,还有一块诸城市人民政府于1999年立的石碑,上书“东坡狩猎处”字样,石碑背面刻着《江城子·密州出猎》的词句。
回到城区时,已是灯火辉煌,我却兴致不减。由于未能拍摄清楚雩泉亭和“东坡狩猎处”的照片,我决定第二天早上再登常山。
翌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我驻足常山之巅,诸城历历在目,诗香萦绕其间。
超然台上
北宋时的密州,西北城墙上有废台,苏东坡担任密州知州后,命人增葺而成新台。弟弟苏辙作《超然台赋》咏之,取《老子》中“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之意,名之为“超然台”。
熙宁九年(1076年)的中秋之夜,超然台上欢声笑语,月色撩人。苏东坡把酒临风,望月怀远,思念起已经七年未曾谋面的弟弟苏辙,写下了有着“千古第一中秋词”之誉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辙在苏东坡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在他的青壮年时期,母亲、夫人、父亲先后故去,弟弟苏辙便成了他唯一可以倾诉的亲人。二人既是兄弟,又是知音,与历史上“相煎何太急”的曹氏兄弟相比,苏氏兄弟夜雨对床,芝兰同芳,心心相系,惺惺相惜,何其幸也。这一对在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双子星座唱和酬答,诞生了多少光耀千秋的诗词文章!
千百年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名句早已超越了兄弟之情,成为各种美好情感的寄托与祝愿。而除了“千里共婵娟”的思念,苏东坡在超然台上,还留下了《望江南·超然台作》“诗酒趁年华”的感叹:“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半潭秋月
跨过波光粼粼的潍河,我来到诸城博物馆,继续寻访苏东坡在密州的鸿踪诗迹。位于潍河南岸的诸城博物馆高大宏伟,在县级城市里并不多见。它像一只巨大的宝匣,珍藏着千百年来东武大地的奇珍异宝。
我惊喜地发现,苏东坡在密州曾使用过的两块砚洗(清洗砚台的石器),正静静地沉睡在“石刻艺术陈列”展厅中央的玻璃柜里。其中一块有着“砚洗”字样及“子瞻”题名,落款为“熙宁九年子瞻制”;另一块则刻有“半潭秋月”字样以及“眉山苏轼”的落款。
“半潭秋月”砚洗以淡绿色砂岩砾石制成,正面外侧横刻有行书“半潭秋月”,左侧有“眉山苏轼”的落款。砚洗背面依稀可见用隶书写的跋文:“熙宁七年,余来守密,见此石于盖公堂故址西偏,埋没尘埃中,已作敝踪弃矣。余喜其质温润,稍为琢磨,改作砚洗,亦可为不次之擢。东坡又题,邑人刘庭式隶并镌。”苏东坡任职密州时尚未有“东坡居士”之号,因此推测上述跋文中出现的“东坡又题”,当是他多年之后赴任登州途经密州时所题。
读着这些历经沧桑的文字,眼前仿佛出现了苏东坡在《后杞菊赋》中描绘的他与同僚刘庭式(时任密州通判)一起“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的画面。当年密州干旱少雨,苏东坡深知水之珍贵,因此他作诗赋词时,洗笔用水非常节省,砚洗中从不盛满水,每次只倒一半。砚洗呈半圆形,状如半月。一个秋日的夜晚,苏轼举头仰望夜空,见众星拱月,低头看潭中月影婆娑,便提笔写就“半潭秋月”。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半潭秋月”砚洗命途多舛,曾流落民间多年,一度淹没尘烟。据说,该砚洗长期为诸城望族丁氏家传之物,30多年前在诸城某村庄被发现时,已被丁氏后人在分家时断为两半,其中一半被当作猪食槽使用,令人不胜唏嘘。
千百年来,多少宫殿城池、亭台楼阁,乃至珍玩字画,早已灰飞烟灭、了然无痕,唯有诗词不必假于外物,穿越时空,流传至今,这也正是其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