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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斌
暮春的阳光下,金叶榆,榆钱纷纷散落草地;龙爪槐,老爪青筋努出新绿。“人间四月芳菲尽”,油松姗姗捧花来:远望如支支欲燃的白烛,近观似簇簇待熟的麦穗。圆柱状的雄球花,绽放青松枝头,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为绿肥红瘦的汾河公园,增添了一抹羞于鲜艳夺目,甘为质朴别样之景色。我摁下快门。
阳光明媚而炽热,洒满半月形的木凳。闸稳老席的专车,解开外套,脱去鞋帽,一念解脱万般自在地承享铺天之光浴、老春之恩晖。我这个护工,照例两手不闲,为老席捏臂拍腿。
她来了,从那绿荫覆盖的幽林曲径。一步一顿,步履蹒跚。鹤发童颜,笑容满面。朝我挥手,又挥手。
她是我邻居,乡贤街的老邻居。移住城西,分别两个小区,却靠近一家公园,时不时这里会师。老生常谈,不离三老,老同事老邻居老朋友。围绕三代,父一代子一代孙一代。三三话题,时有惊喜。不知不觉,忘掉夕阳。今日又该是一次轻松愉悦。
老因总是这样,一摇一晃来,显得力不从心。今天没拉她的专车,表明一不购物,二不剪发。
我说:“老因来了。”老伴说:“老因来了?”我说:“那不是。”我将老伴的专车一扭,老伴向着远处的老因,也摆了摆手。
称呼“老因”,我家保姆初次听闻,以为戏笑她人。洪洞方言将行动过慢,称“捏揣”,临汾俚语称“yin”。字典查无只字,老因倒也吻合,但还是误会了。岂不知老邻居她姓因,yin,一声因,因果的因,因人而异的因。并无恶意。
老因与我俩同行,曾经呕心沥血育桃李的园丁。吃粉笔末,一直吃到青丝发白、白发脱稀、稀发下岗。
老因长我三岁,八十又五,仍然买面买菜,操持家务。她的专车有二用:一是购物,二是剪发。剪发的工具放在专车里。微信预约,上门服务。去岁秋高气爽的某天,在此园此凳,老因为老席露天作业一次。
那一次,老因如约而至。笑嘻嘻地,从专车里取出一推子两剪刀,放到木凳上。又取出木梳、喷壶、笤帚、小镜子、塑料围裙。并非专业师傅,却也工具俱全。
她那青筋暴露的双手,像被岁月啃蚀的老树根,为老席缠勒好围裙,喷湿合格之后,剪刀高悬头顶,木梳挑肥,钢刀剪瘦。咔嚓咔嚓声里,刃口吞长吐短,发絮如雪花飘飘,似三尺讲台,粉笔末纷纷。老席不适扭头,白发絮便粘到老因的襟前,她不屑不顾。
银龄理发师,在我的镜头里形象生动。手中的剪刀忽然一闪,被推子换岗,嗡嗡哼起,似蜜蜂飞来。推子缓缓上行,留下新的犁痕。像板擦擦过黑板,擦去应去的板书。工序还未过半,汗珠浸满她三道横纹的额头。技艺不敢恭维,态度却是上、好、佳!
出乎意料!因师傅竟然还带着短柄扫帚和无杆簸箕。那是大扫除的周六,小学生人手一件的必须物。此时此刻,拿在老师手里,工地打扫一净,垃圾送到该送的桶里。周周到到,妥妥贴贴。南来的酷哥,止步拍照。北去的靓妹,边走边摄。抱小狗的,推小孩的驻足围观。晒太阳的老翁说:“今天不是3月5日,也有雷锋志愿者。”此翁是老兵,公园的常客。
冬去春来。金秋此一幕,存储在手机里,收藏在脑海里,历历在目。
“席老师!”老因叫着,一屁股坐到长凳上,喘着气,为老席按摩另一条腿。我老伴姓席,我称老席,她们互称老师。
我问:“因老师,你昨天去购物,还是家访?”
她一笑:“你见我哩?”
“我坐在10路车里,在银河超市门前看见了你,拉着你的专车。”
“超市买燕麦片,然后也坐10路,去教育局宿舍,有个老师头发长了,微信约我。她的头发没几根,剪完坐18路回家。”
“几根头发不管饭?”我开玩笑。
“从来不。头发再厚也不能。我楼一层张老师,娶了个新老伴,头发白是白,还旺还厚,一剪半簸箕,一剪半簸箕。也不,从不。”因老师认真。
“教育局的客户是男是女,七十八十?”
“老太婆,与你同岁。”
“家访她家几次了?”
因老师又笑笑:“去年到今年,3次。”
因老师说着,望了望老席的头发,说:“韩老师,你知道荷兰剪一次多少钱?”
她知道我不知道,自问自答:“500元人民币。”
我问:“你咋知道?”
她说:“我是小区3号楼8层女老师,儿子在荷兰。我俩互助合作,她给我剪,我给她剪。”
有情有趣:“因老师,你的客户都是女性。”
她说:“郝老师呢?”
啊,郝老师是她老伴,小教高级,享受国务院津贴。她一直称郝老师,无论人前,还是背后。
她接着说:“为郝老师剪6次了。今天为他包的饺子,回去就煮,郝老师12点半要去游泳。”
我又问道:“广州剪一次多钱?”她儿子和媳妇都在广州工作。
她说:“100多。上海600,比荷兰还贵。我孙孙在上海华为,剪发就这个价。年轻人手大。”
有滋有味。我转而近问:“咱临汾呢?”
她看我一眼,意思是你不知道?还是说:“也不便宜,100的有,38的20的有,15和10元的只剪不洗,还有5元的,野摊。”
我说:“我剪的是10元一次,带洗。”
她说“会员制吧,预交100元,剪10次,带洗。我隔壁小区,本区居民拿身份证就行,65岁以上免费。”
啊!剪发价格一肚子。我兴致又增,顺藤摸瓜:“因老师,你剪发的一套工具多少钱?”
她说:“90多,不到100,儿子去年国庆节带回来的。他在广州自己剪,回来给我剪,给郝老师剪,我就留下。”
柳暗花明又一村,打破砂锅问到底:“因老师,你倒会用?”
她笑一笑说:“孩子们小时,买推子胡推。你家不也是,席老师给你父子四个推?席老师,还记得吧?”
老席疑眉回忆,展眉点头。
她又朝老席说:“咱俩互相来,没忘了吧,有一次我险忽剪了你耳朵。”
老席两手对搓,疑眉迟迟不展,该是不记得的了。搓手停了,浓眉舒展,浅浅一笑,该是想起来了。
我说:“有这么一回,左耳朵,无大碍。”
老因感慨:“那时候教育界工资低,省一块算一块。如今是玩儿,找快乐。”
无论心境还是语境,到此境地该点赞了:“因老师,你这叫老而不老,重操旧业。老有所乐,老有所为,老有所学!”
她说:“不包括郝老师,我的8个义务对象,都是一个人出不了门。能跑就是幸福,有所学就是快乐。耍剪刀就是新一课。你看!”她打开手机,点了几点,送我面前。
啊!师傅是快手,免费传艺。请师方式也与时俱进。
老因看看表:“该回了,给郝老师煮饺子。席老师也该吃药了!”这个点儿她竟也在心。
轻松愉快时间到,且行且语出公园。临出门,老因又摸摸老席的头发:“还是你小外甥媳妇承包?长了,该剪了,明天我在这儿剪吧?”
不等我回话,老席说:“谢谢你!因老师!”
老因喜了,却不放心:“韩老师,明天坐公交,拉我的专车去。发艺升了级,去年是一年级,今年是二年级。哈哈哈!”
我说:“明年是五年级,跳级!”
我走路快,形成了一定节奏,推着轮椅亦然如此。车轮沙沙,一次次放缓,欲与老因并驾齐驱,她也努力,总是滞后。老因又一次落后,在后面来了一句:“韩老师,你照护席老师照护得带劲!真带劲!”“你照护郝老师也带劲!”我回头朝她一摆手:“再见!”
刚进家门,门还没关,微信响了,老因来的:“韩老师,给席老师洗一下头发。头发顺好剪。明天见。”
老因再一再二再三地夯实,不无道理,因有前因。
前因在去秋,为老席剪妥之后,她约下次:“下个月的今天,我坐公交,给席老师再剪。你家我去过一次,能找到。”
回家之后,保姆围着老席左看右看。我说:“老因剪的。”她吃惊,却说:“不如你小外甥媳妇剪得好。”小外甥媳妇是理发师,不可比拟,无法并论。我说:“都老了,没啥正经,剪短就行。”
老因改约。约定日前一天,来一微信:“亲戚出状况,延缓一周,请见谅。”语气不像本人,该是老郝代写。保姆说:“正好。”我也思忖:老因年长年迈,行动吃力,上门多显不妥。周日,小外甥媳妇前来探望,主题便是剪发。老因再约时,我如实相告。她微信言道:“好的,下次我理吧,白说成。哈哈!”
想到此一节,我便给老因回一照片,9点50分拍摄,公园里盛开新花的那棵油松。题言两行:“因老师好!你是一棵不老松,老松新花,为公园增添了一道独特风景!”
不大一会儿,老因发来无字微信,三个问号:???
我即刻回复,将她的问号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