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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书店,是知识的渡船,亦是时光的琥珀;书店,封存着思想的碰撞、灵魂的相遇,让文化扎根城市的褶皱里;书店,收留漂泊的思想,是武陵人发现桃花源秘境时的惊鸿一瞥,让愿意寻找的人,看见方向……从书店萌发的思想火花,到因书结缘的学林佳话,再到以墨传薪的文化坚守——《光明日报》见证了一代代文化名人与书店结下的不解情缘。今天,让我们循着墨香,走进书店里的光明文人故事。
结缘·书为媒,字作舟
任溶溶:学校图书馆里的翻译启蒙
任溶溶(1923—2022),翻译家、儿童文学作家。曾获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少年任溶溶在岭南大学分校小学部的图书馆开始接触中外儿童文学,点燃了他贯通中西文学的志趣。
任家早年生活贫苦,任父年轻时远赴日本,在一个同乡开的印刷所当学徒,后回到上海继续从事印刷生意。经过多年打拼,到任溶溶出生之际,任家的经济条件已经大为好转,拥有了木器店、纸行和印刷所等产业。
任溶溶5岁时被父母带到广州,留给亲人照顾,父母仍旧回上海做生意。在广州,他先是进私塾读书,后到岭南大学分校小学部读小学。任溶溶从小爱读书,起初,他的读物以传统小说居多,如《三侠五义》《小五义》《续小五义》《三国演义》《济公传》等。他最喜欢好玩有趣的《济公传》。后来他嫌家里的书不够读,就把目光投向家附近的文化街,“一家家书店跑,一家家书店看书”。岭南大学分校小学部的图书馆配书很丰富,正是在这个图书馆里,任溶溶开始接触中外儿童文学,并为之深深着迷,经常在别的小朋友们午睡之际,跑到图书馆读书。叶圣陶的《古代英雄的石像》《稻草人》、开明书店翻译的《木偶奇遇记》等,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些童书中,他最爱读《木偶奇遇记》,这本书后来在他的翻译生涯中也占据着重要位置。
——摘编自《任溶溶:为孩子们建一座百花园》(作者费冬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原载于《光明日报》(2025年01月27日 11版)
鲁迅与增田涉:内山书店的中日文化交流
1931年,年轻学者增田涉从日本来到上海,连续数月单独聆听鲁迅对《中国小说史略》的讲解。这使他后来成为这部经典学术著作的日文译者,从而引起日本学术界的瞩目。上海内山书店,见证了这段跨国的学林佳话。
1931年3月,年轻学者增田涉从日本来到上海。他带了佐藤春夫写给内山完造的介绍信。佐藤春夫以前到中国时认识了在上海开书店的内山完造。增田到上海后,内山完造对他说,鲁迅先生在上海,你要搞中国文学,可以跟鲁迅先生学到很多东西。他还建议增田把《中国小说史略》译成日文。增田听说写《中国小说史略》的鲁迅先生就在上海,心想:“如果我能见到鲁迅,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要从他那里学习一切,吸收一切。”
增田回忆说,内山完造告诉他,鲁迅先生几乎每天下午一点钟左右到书店来。第二天,他瞅准了这个时间跑去,见到了鲁迅先生。然而,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第二天又在内山书店见面时,鲁迅送给他一本《朝花夕拾》,并说要想了解中国的情况,先看看这本书。增田在宿舍里读了《朝花夕拾》,第二天到内山书店跟鲁迅见面,把不明白的地方提出来。后来鲁迅又送给他一本散文诗《野草》。那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内容,但感受到鲁迅对旧中国强烈的愤怒之情。那时,增田28岁,鲁迅51岁。
每日见面大约持续了一个星期。有一天,鲁迅主动邀请增田到他家里去。增田说:“从这时起,我就每天到离内山书店不远的先生寓所去。一般都是下午一点钟左右在内山书店碰面,跟其他人闲聊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块儿上先生的家。鲁迅和我并坐在书桌前,给我讲解《中国小说史略》。我用日语逐字逐句地译读,遇到疑难问题译不下去时,鲁迅就用熟练的日语给我讲述和解答。我边听边做笔记。我提的问题不单单是词句,也包括内容和当时的社会状况,涉及当时中国发生的各种事情。”说到这里,增田兴致勃勃地拿出他珍藏多年的《中国小说史略》1930年修订本的底稿本。在这本1923年的初版铅印的原本上,鲁迅用毛笔增删了多处,并且在第1页上有鲁迅为修订本写的《题记》手稿。鲁迅给增田讲解时使用的就是这个底稿本。鲁迅向增田讲完全书后,就把这个底稿本赠给了他。
增田说:“就是这样,我每天从两点左右学习到四五点钟,占用鲁迅的时间约3个小时,一直持续了3个月。讲完《中国小说史略》后,鲁迅接着又给我讲了《呐喊》和《彷徨》。鲁迅为我讲解时所使用的两本书,至今还保存在我身边。”
……
鲁迅日记1931年7月17日记载:“十七日 晴。下午为增田君讲《中国小说史略》毕。”增田回忆说,“当时我松了一口气,我想鲁迅先生更是松了一口气。”增田一再对我说,“能亲自受到鲁迅先生的教诲,我是很感动的。”
——摘编自《鲁迅与日本学者增田涉的交谊》(作者刘德有,系原文化部副部长),原载于《光明日报》(2020年08月14日 13版)
同行·墨香伴,笔生花
刘心武:逛书店点亮学术心灯
1958年,16岁的作家刘心武在书店读到一本冷门的苏联小说,他写了书评《谈〈第四十一〉》,并投给《读书》杂志,竟然一投即中。这是刘心武第一次发表文章。
行至耄耋之年的刘心武笑言,40后50后60后认识他,多半因为他写过《班主任》《钟鼓楼》,70后80后90后知道他,则多半因为他在《百家讲坛》讲过《红楼梦》。
……
刘心武生于成都,后搬到重庆,在那度过了童年,8岁又随父母到北京定居,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我小时候是一个很狂妄的文学少年,12岁上初中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于是跟父母说,不要给我订《中国少年报》《少年文艺》了,我要看《人民文学》《译文》。”
1958年,16岁的刘心武在北京王府井逛书店,淘到一本冷门的苏联小说《第四十一》。读完后,少年刘心武有了一些严肃的思考,写了一篇书评投给《读书》杂志,竟然一投即中,发表了。那是刘心武第一次发表文章,编辑还以为作者是个饱学的老人家,回信是用宣纸竖着写的,“希望今后不吝赐稿”。
——摘编自《刘心武:“闲不住”让他成为文坛常青树》(作者蒋肖斌,系中国青年报记者),原载于《光明日报》(2022年10月26日 13版)
丰子恺:开明书店的漫绘意趣
1926年,开明书店在上海成立,中国现代书画家丰子恺主持设计了店徽。丰子恺还积极参与书籍装帧设计工作,成为了店里的书籍设计师。《爱的教育》封面孩童阅读剪影、《开明英文读本》插图枝蔓缠绕,皆在此诞生。
提到丰子恺,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漫画、散文随笔和翻译著作,殊不知他还是一位书籍装帧艺术家。他的设计风格鲜明,常以漫画入书衣,注重童趣和诗意的表达,构图也极为讲究。丰子恺曾说过:“书籍的装帧,仿佛是书的序文,不过序文是用语言文字来表达的,装帧是用形状色彩来表达的。”
……
1926年,开出版界新风的开明书店在上海成立,丰子恺不仅主持设计了店徽,还积极参与书籍装帧设计工作,成为店里的书籍设计师。翻看夏丏尊翻译的《爱的教育》,林语堂编著的《开明英文读本》,抑或是叶圣陶编写的《开明国语课本》,或封面或插图,都有着丰子恺的设计贡献。
以漫画入装帧设计并不多见,这极为考验设计者的功底。简洁的形象和笔墨直白地呈现在读者面前,稍有败笔便显露无遗。
“这册子虽然很小,但是我们相信它多少总能润泽几个青年的心灵,因为我们自己的心灵曾被润泽过,所以至今还时时受到深远的憧憬的启示。”1927年绿荫时节,热爱音乐的丰子恺写下《中文名歌五十曲》的序言。书衣由他亲自操刀设计,三十二开的小书上,书名由他题写。一片绿意中是一字排开、手捧唱本正在歌唱的孩童,身后是弹奏钢琴的人儿。画面构图别致,充满生气,黑白对比间形式感极强,和谐中孕育着无限生机与希望。
……
丰子恺漫画风格的书籍装帧设计可谓独树一帜,在当时的文艺界颇有影响,陶元庆、钱君匋等书籍装帧艺术家均师承于他。丰子恺曾谈道:“书的装帧,于读书心情大有关系。精美的装帧,能象征书的内容,使人未开卷时先已准备读书的心情与态度,犹如歌剧开幕前的序曲,可以整顿观者的感情,使之适合于剧的情调。”
——摘编自《漫绘天真写意趣》(光明日报记者田呢整理),原载于《光明日报》(2024年10月20日 09版)
林辰:古籍丛中的“寒夜访书图”
林辰(1912-2003),原重庆大学教授,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代表作品有《鲁迅事迹考》《鲁迅述林》等。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林辰每个星期日几乎都消磨在各个书店,流连忘返之余,也写下了书市屐痕的点点滴滴。他说:“访书也如读书一样,要手到、眼到、心到,还要加上一个脚到。”
鲁迅研究专家王世家生前谈到林辰,十分佩服,两个人围绕藏书之事有过不少交谈。他还请林辰写过访书、写书的经历。只是林辰犹豫了许久,迟迟没有交稿。这大概缘于他不太愿意谈论自己,以为自己是寻常之人,不足为道。最后,在朋友诚意邀请下,他还是写了《瑯嬛琐记》一文。文章回忆了他在重庆米亭子,上海城隍庙,北京隆福寺、东安市场等地的访书经历,读起来很是有趣。他认为,“访书也如读书一样,要手到、眼到、心到,还要加上一个脚到”。回忆自己在东安市场和西单商场淘书的经历时,他写道:
“五十年代,我每个星期日几乎都消磨在这些地方,平时白天上班,晚上就轮换着去,流连忘返。常常是毫无所获,只弄得两手尘土,一身困倦,但对各书店寻览一周,随便翻翻,也自有一种乐趣。有时发现一本两本心目中正需要的书,那高兴自然就不用说了。夜市既阑,挟书以归,要是冬天,穿过一条条小胡同,望着沿街人家窗户透出的一线光亮,抚着怀中的破书几帙,只觉得灯火可亲,寒意尽失。”
第一次读这段话,我便感到他的藏书里满是故事,每一本书细说起来都折射着不同的心绪。在鲁迅博物馆工作的那些年,我常到资料室翻看林辰所捐献的各类书刊。翻看之时,心中涌起的惊奇、感叹、兴奋之感都有。比如他藏的一些文人绝版著作,在一般的图书馆都不易见到。我后来写一部专著时,对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脉变迁的梳理,一部分就借助了“林辰文库”里的资料。有时我思考文学史的细节,对照他的文章,如在山野迷路时忽然见到路标,快慰感随之而至。倘若没有这路标,暗中摸索会走许多弯路。
读书人以藏书为志,虽是始于个人兴趣,但其中求知以望道的路径,对于他人而言,也是有借鉴意义的。
——摘编自《求知以望道——林辰藏书小记》(作者孙郁,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原载于《光明日报》(2025年05月08日 11版)
新生·灯火续,薪火传
张抗抗:悬崖书吧的“凌空遐想”
在浙江玉环上栈头村景区内的“悬崖书吧”,作家张抗抗“面朝大海”沉思:“悬崖书吧为读书人创造了一个凌空遐想的空间,也许,这就是‘悬崖书吧’的阅读高度。”
传说中的“悬崖书吧”,位于浙江玉环上栈头村景区内。它确实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如果立于低位海滩,需要抬头仰望,才能望到高达几十米的石崖顶端。三层入口处侧面有一片开阔的望海平台,海水是蓝灰色的,此时云开雾散风平浪静,玉环海湾远近诸岛尽收眼底。一条白色的轮船疾驶而过,在海面上划开一道长长的白线。
汽车停在公路边的悬崖书吧顶端,入口处就是书店的第三层。爱书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逐级而下,像是进入幽深的山洞。书吧阶梯一侧的内壁保留着原始大石块,或浑圆或嶙峋,石壁缝里还有薄薄的青苔,就像一家书店贴上了奇幻的壁纸。悬崖书吧并不黯淡,明亮的光线从前方或侧面均匀地照过来,似乎亮着无数盏灯。当你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海边”——巨大透亮的落地玻璃窗外面,就是碧波无垠的海面,远远的小小的海岛,似乎触手可及。后来知道,那是鸡山、洋屿、披山等岛屿。
书吧遮风挡雨,一把椅子与一个小茶几,刚好放下一本书一杯咖啡。我随意坐下来,望着窗外也是望着大海,身在高处,居高临下,视线无限延伸,似乎可以望见天之涯海之角,还有海面浪涌稠密的波纹。书吧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靠窗的读书人以惬意的姿势,捧着书本低头阅读。偶尔抬头望海,陷入陶醉的沉思……悬崖书吧为读书人创造了一个凌空遐想的空间,也许,这就是“悬崖书吧”的阅读高度。那一刻,我真想在这临海的窗前一直坐下去,看着太阳在海平线上缓缓地落下去,黄昏渐渐降临,海面变得漆黑一片,天地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悬崖之顶的这间书吧,在云雾中闪着亮光。暖色的灯、朦胧的灯、明亮的灯——像海上的航标灯,刺破暗夜,在海面上投下一束远远的光柱。连星星都暗了下去,月亮都为之失色。因为这是智慧之光、进取之光、心灵之光。书本里藏着用之不竭的电池。
这是我去过的最适合发呆的地方。不知发呆了多长时间,偶尔回头,发现身后是一长排大书架,摆放着整齐的书籍。书架背面,是一块块倾斜的大石壁,散发出山崖的气息。书吧的空间设计宽敞通透,两侧都是向海的窗户,有绿树的枝条伸展过来……空气里有海风的味道,三面窗都可望见海,呼吸也变得舒畅。这是悬崖书吧最受欢迎的阅读共享空间,在这里可举办各种满溢着文化趣味的读书活动:四季读书会、中秋诗朗诵、“艺起来海岛·一期一会”、“阅享海屿岛·共读计划”……
若是从阶梯上往下走,下一层再下一层,层层都有石墙石壁,好像要把读书人拢在怀里,宝贝一样供起来。二层是小型阅读室和休息室,把自己悄悄藏在这里读书,没人能找到你,尽可以一口气读上一整天,也不会受到打扰。一层作为开放型空间可供读书人使用,或是远道而来观海的宾客举办小型交流会或是读书发呆。
二、三层小型书架上的书籍,也是随手可取,随处可读。只是,你无论在书吧的哪个角落,都逃不脱海的凝视。灰蓝色的海水始终在默默注视你、轻轻拍打你,夏天,暖暖地滋润你;冬天,冷冷地使你清醒。
书吧的主理人张女士是上海人,前几年来玉环旅游,被玉环的山海风光所吸引,果断地在鸡山岛开了望喜书屋与民宿,吸引了很多游客。她又有了新点子:要想把游客留下来,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们一个最佳的读书场所。几个月过去了,悬崖书吧的经营状况果然不错,客流满满,很多读书人远道而来到此打卡。
临走前,我给悬崖书吧留下了几个字:新《山海经》。
——山经、海经、山海经,把悬崖书店的玄妙、异灵、沉思、娱乐……神话般地集于一身。
海水云天之中,想起了海子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此刻,我真正地在书店里“面朝大海”——沉思。
——摘编自《【烟火人间】悬崖书吧》(作者张抗抗,系中国作协原副主席),原载于《光明日报》(2025年07月07日 01版)
江澄波:山房百年中的姑苏书盛
苏州古城,有一座120余岁的古旧书店——文学山房旧书店。近年来,实体书店起起伏伏。百年老书店,更像是一种传说。
苏州古城,有一条连接平江路与临顿路的小巷,名叫钮家巷。从临顿路拐走入巷子,映入眼帘的是苏州状元博物馆,往前几步,能看到一个20平米左右的古旧书店——文学山房旧书店,一位老人坐在书店玻璃门后,这就是文学山房第三代主人江澄波老先生。
江澄波老先生,今年97岁。他的文学山房,124岁了。
若从江老的曾祖椿山先生算起,江家书业传承五代。椿山先生因战乱从湖州到苏州,在苏州阊门“扫叶山房”做店员。扫叶山房始于明代万历年间,一直延续至清初。1899年椿山先生之子江杏溪在苏州创立“文学山房”,在苏州护龙街嘉馀坊巷口。在江杏溪与其子江静澜的经营下,文学山房在江南大有名气。书店不止收购古籍旧书,也将古籍重印发行,一时间成为很多藏书家造访之地。
1942年,16岁的江澄波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早早入行,从此再未离开过书店。此后,他与郑振铎、顾颉刚、顾廷龙、赵万里、阿英、黄裳、黄永年等几代学问家结缘,一生抢救了无数古籍善本,并把多部宋版书送入国家公藏机构。
……
江老说:书是我营生所靠,也是我终身所好。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载书送书的船,我离不开书,就像船离不开水。
——摘编自《书船长载江南月——记一位老人与姑苏百年旧书史》(作者张颖,系苏州古吴轩出版社图书编辑中心总监、副编审),原载于《光明日报》(2023年07月22日 12版)
(整理:李卓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