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电影《祖国的花朵》，“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的意境深深地印入我的心灵。当时的黑白新闻影片里，时而能看到举行国庆盛典时嘉宾登上天安门观礼台，召开大会时成千上万的各地代表步入人民大会堂，心里便憧憬着哪一天我也能登上那庄严的台阶，走进那宏伟的会堂——或许后来考研时选定以北京为目标，就始自这依稀的向往？

　　终于住进了北京，幸福感溢满心间。那时，我的宿舍在前海西街的恭王府里。这是古色古香的三进三重深宅大院，后面还有宛如公园一样的花园。虽然已陈旧落败，但飞檐翘角的建筑仍然气宇轩昂，走在里面，处处都能感受到其当年的威严与凛然。王府四周则是美丽的风景。每天早上我绕着什刹海畔幽静的林荫道跑一圈，冬天在前海的湖面上滑冰，夏天在后海里游泳。什刹海曾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端码头，终日舳舻相接，现在成了北京的著名景观。站在银锭桥上西望，隔着水面能看到西山的苍莽轮廓，是为“银锭观山”——小燕京八景之一，着实引我遐想。前海西侧有大片藕花，荷香四溢，岸边有一个荷花市场，小商铺林立。后海长满了水草，游泳时常常蹭腹挂足，时而得平趴在水面上赶快划过去。

　　2020年11月15日，北京恭王府的古银杏树金色灿烂。（鲁源摄/光明图片）

　　我的住所紧贴恭王府西墙，墙外即是柳荫街，有两排垂柳长长的柔条拂地，是为北京名街。那几年，国庆盛典的彩车里总有一辆是柳荫街彩车，电视里看到总是兴奋不已。睡到早上四五点，经常会听到墙外羊群的碎蹄声，那是从西山赶往菜市口肉市去的，羊走了一夜的路——这是老北京一直遗留到那时的市声。羊群里总有一只老公羊，膻腥的气味竟能翻过高高的墙头钻进屋里直冲我的鼻孔。

　　恭王府附近是名流名胜集中的所在。前海边有王稼祥故居、郭沫若纪念馆，后海边有醇亲王府、宋庆龄故居，旁侧挨着钟鼓楼和德胜门箭楼。向西一条胡同通往护国寺，途经庆王府，然后是梅兰芳故居，现在成了梅兰芳纪念馆。护国寺前建有人民剧场，我经常沿着这条胡同走到那里去看戏。恭王府南边，就是著名的北海公园，也是我休息时去得最多的地方了，此处不表。

　　2021年4月8日，北京宋庆龄故居海棠花开。（杜建坡摄/光明图片）

　　这一带紧挨着就有三个王府。你可知道，在清代北京城里只让住旗人，除王府以外，八旗兵分片居住，围着紫禁城一圈。例如，德胜门内什刹海一带住正黄旗，安定门内住镶黄旗，等等。平头百姓是不能住在城里的，他们住在城南，前门外也就是今天的大栅栏往西到宣武门一带，有众多的戏园子、饭馆。时代跨越到21世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府成了今天的网红打卡地。

　　什刹海向南连着北海，北海再南是中南海。这几年我路过时，总喜欢站在文津街横跨两海的桥上，向北遥望北海公园琼华岛上美丽的白塔和它水中的倒影，向南远眺“水上明珠”——半椭球形的国家大剧院，心旷神怡，一待就待上半天。中南海东边就是金碧辉煌的故宫，即紫禁城。明朝皇帝朱棣始建，到1924年清朝末代皇帝溥仪被冯玉祥的军队逐出，明清一共有24位皇帝曾在里面居住。如今，故宫是世界著名的历史文化遗产，每天游人如织。

　　2023年6月20日，北京什刹海景区西海湖面。（光明日报记者郭俊锋摄/光明图片）

　　故宫北侧是景山，这里曾经是北京的制高点，也位于北京的中轴线上。我喜欢站在景山最高处的万寿亭上望远。南面是故宫四方城墙里金顶连片的高大宫殿楼阁，再远一些是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向北能望得更远，近处是寿皇殿，远处是鼓楼、钟楼、德胜门楼，一直能看到远山映衬下高耸的北京奥林匹克塔。西面先是北海的粼粼波光、万岁山上耀目的白塔，然后是西山雾霭背景下的楼群。东望可见CBD中央商务区丛聚的高楼，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造型独异，摩天大厦“中国尊”鹤立鸡群，一派现代都市气息。中国今非昔比，幸福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向南穿过故宫，出午门后，左边为太庙，明清帝王祭祖的地方，今天的劳动人民文化宫。1998年，祖宾·梅塔指挥、张艺谋执导的意大利佛罗伦萨五月歌剧院的歌剧《图兰朵》在太庙享殿前演出，我曾前往观看，被庄严而辉煌的场面所震撼。右边为铺着五色土的社稷坛，今天被圈在了中山公园里。中山公园里还有中山堂、音乐堂，以及一处特殊的历史遗迹——孙中山铜像南边跨路而立的保卫和平坊。这原是八国联军胁迫清政府为德国公使建的克林德纪念碑，由东单北大街西总布胡同西口移过来的。从牌坊下走过，会让你痛心地想起曾经的民族耻辱。

　　2023年7月24日，北京北海公园，荷花湖呈现“荷花映白塔”的美丽盛景。（光明日报记者郭俊锋摄/光明图片）

　　继续向南，穿过天安门下的拱形门洞，走过金水河上的汉白玉石桥，便来到了宏伟的天安门广场。返身回瞻，天安门城楼上悬挂着巨幅毛主席像，两侧长长的观礼台就像城楼的两翼，我也曾有幸站在观礼台上出席盛大的国庆典礼，百感交集。广场中央是高高飘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警卫战士挺拔的身姿成了游人眼中亮丽的风景线。每天清晨都有许多市民和游客前来观看升旗仪式。我也曾立在广场上仰望五星红旗在朝霞中冉冉升起，而后肃穆地久久怀想，心中的庄严感、神圣感、使命感交织成热泪。

　　广场东边是中国国家博物馆，是我常去温习中华五千年文明脉络的地方。广场西边是人民大会堂，1959年用了仅仅10个月时间便建成的巍峨建筑，李瑞环、张百发当年都是建设大会堂的青年突击队里的红旗手。我也终于走进了这辉煌的殿堂，在五星圆顶下的万人大厅里参加全国两会。

　　我的住所后来从恭王府迁住北三环的马甸桥旁，又迁到东二环广渠门外通惠河南，再迁到西二环西直门外紫竹院南，我把北京北城、东城、西城的人间烟火都体验了一把，只是没有住过南城。最直接的感受是，北京城越来越大了。过去从城里骑车到北京大学，出德胜门不远就是郊区葱绿的田野了，现在德胜门在北二环，马甸桥在北三环，向北一直到四环都成了城市中心，高楼遍布，北京大学竟然也包含在了城里。如今，假日我还时常开车到周边的十渡、百花山、鹫峰、八达岭、密云水库、雾灵山转悠，走向更广阔的空间，领略自然风光，感受四季时序，其乐也融融。

　　北京成了我永远的念想。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26日 01版）

　　【延伸阅读】

　　北京赋

　　作者：廖奔

　　烈烈华夏赤帜，赫赫炎黄巨旌，凛凛祖国心脏，煌煌中华首都。地处亚洲腹里，万里长城拱卫；雄踞东方大陆，七星北斗悬临。坐拥三山五岳，看取攀登皆壮士；怀抱长江黄河，听闻搏浪尽健儿。氤氲呼吸，四海潮涨潮落；大化吞吐，五洲风生水起。返观往古，忆五千年文明跋涉峥嵘岁月；瞻望未来，思七十亿人类均享大同环宇。万众共仰止，天下齐祝之。

　　北京之为中华国都也，实乃历史生成之瑰果、民族融合之结晶。先民开辟，筚路蓝缕，初沿太行蜿蜒，迤逦而至燕山，北京猿人足迹渺，山顶洞人容貌真。尔乃农耕拓展，炎黄繁衍，地广乎九州，向北达于幽陵。若燕之立国也，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其地偏僻干寒栗枣实仓，其民慷慨悲歌尚气任侠。燕于是连横合纵，逐鹿中原，位跻七雄，昭王以霸。及其衰也，韩赵俱殒，唇亡齿寒，尚有荆轲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气其勇，千载壮之，万古颂之。及秦一统，长城相连，汉唐迄宋，燕为屏障，进则深入朔漠，退则御守墙藩。

　　2023年12月11日，从景山上俯瞰故宫。（光明日报记者郭俊锋摄/光明图片）

　　至若辽金以降，北方民族崛起。燕云十六州之入于契丹也，城先建为辽南京，继为金中都，再为元大都，熠熠耀耀，金碧渐焕彩，赤赤炎炎，紫气日蒸腾。大都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于内，麇集寰宇物产人才其中，华夷杂处，市声喧闹，天下一统，万国来朝，马可·波罗诧为东方巨都也。若乃燕王靖难，永乐登极，稔北国之物候，嘉藩邸之挟势，乃召儒士问策，咸对曰：“自古建都之地，洛不如关，关不如蓟。”详询之，则曰：“壮哉帝居，宜择天府。燕城形胜甲天下，扆山带海，有金汤之坚；天险地利，亦足制诸边。齐晋为肩，吴楚为腹，闽广为足；浙海东环，滇蜀西抱，气势雄大，规模弘远。虽云长安有崤函之固，洛邑为天地之中，要之建亿万年太平悠久之基，莫燕蓟若也。”帝于是喜，敕命下焉。大明之都于兹而定，华夏中心因以北迁。时光荏苒，朝代更替，燕之为京，绵延至今。

　　北京之为华夏都城也，繁华尽仍享尊宠，盛衰现以见枯荣。三代湮灭，汉唐远逝，中华古国，垂垂暮年。凛遵祖制，法古守成，世界变化，充耳不闻。顾自独享君权之神授，倨坐天地之中心，天下以君临，万民以俯视，领百官朝贺，受万国供奉。大成殿祭孔，国子生入泮，辉耀兮进士八股题名，荣显兮状元四衢夸官。郑和宝船归自南海献上海路图，利玛窦儒服远至北京贡进自鸣钟。海禁行矣，任西方船舰在我领海游弋；关门闭矣，阻外来威胁于我领土着陆。红夷火炮挡不住吴三桂，锦衣卫难阻李自成。皇明绝嗣，大清继统，康乾盛世，外厉内荏。康熙喜科技只禁番夷教，乾隆爱油画独宠郎世宁，耶稣会士测准日影就职钦天监，大英使节觐见清帝单腿跪丹墀。天朝上国，海上霸主，两个世界，浑噩撞击，东西文明，一较优劣。永乐大典，图书集成，康熙字典，四库全书，文献汗牛充栋，暂振中华精神之重焕；台湾回返，土司归流，班禅觐见，达赖来朝，众族百鸟朝凤，未启封建历史之停滞。

　　2023年3月14日，北京国家大剧院附近玉兰花的竞相盛放。（光明日报记者郭俊锋摄/光明图片）

　　若乃近代百年，国力衰竭，北京遭侮，列强横行。皇城重墙难抵帝国坚船利炮，大刀长矛弱于西番火药洋枪。圆明园火于英法，礼仪邦辱于八国，北洋舰队殁威海，克林德碑志耻辱。台湾辽东割日本，东北西北划沙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拟条款，东交民巷使馆订协约，各大帝国裂地分财同享饕餮宴，亿万斯民血汗迸洒白银输列强。叹神州兮病东亚，哀民生兮多艰难，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家园？国有危难，民必当之。一千三百举人公车上书义举倾朝野，一百三日维新康梁首义赤心动江河。新政光绪帝身囚瀛台，戊戌六君子血染菜市口。颐和园里骄太后，养心殿上豢阿斗。中山兴中，同胞同盟，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于将倾。花月秣陵王气销，暮鸦啼处草萧萧，尽管有辫子张复辟、平头袁跳梁，难阻历史车轮滚滚。

　　北京之为中国心脏也，先驱呼吁儿女浴血，黔首奋起民族再生。新文化倡于旧燕园，新青年呼唤新中国。反帝反封建怒火从赵家楼燃起，新民主主义革命自天安门开端。马克思学说进北大，共产主义小组立京师。二七英雄魂催生向军阀统治殊死斗争志，三一八烈士血激起与帝国主义英勇奋战心。詹天佑功勋牢铸京张铁路，孙中山积劳病逝铁狮子胡同，鲁迅匕首投枪刺向沉沉暗夜，李大钊热血肝胆呼唤皎皎黎明。六千爱国学生一二九泪挥北平府，二十九军志士七七血洒卢沟桥。风雨如磐，工农踊跃，红旗漫卷，地覆天翻。北平和平解放，人民政治协商，中华人民共和国傲然挺立，天安门上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毛泽东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惟我中华，炎黄后裔，千载忧患即刻扫，百年屈辱一旦抛，扬眉吐气自立世界，独立自主九州一同。

　　若夫新中国成立以来，万象更新，再焕日月，重整河山。石景山高炉钢花璀璨，十三陵水库绿波凝玉，历史博物馆挺立正阳门旁侧，英雄纪念碑矗峙天安门前壁。红旗牌轿车驰过观礼台，喷气式战机翱翔上蓝天，两弹一星冉冉升空，九重奏响东方红。东亚病夫形象不再，一穷二白旧貌尽改。紫光阁里千里决胜，五星红旗舒展曼哈顿海空。恢复高考，莘莘学子入庠序；拨乱反正，拳拳赤心向京华。实事求是，谆谆古训启民智；改革开放，恹恹都市步新春。区域空间重布局，两轴两带多中心3，绘宏图于盛世，开伟业于当今。飞桥凌空，银轨穿地，卫星城灿烂，科技园林立。中央电视塔高耸入云，多媒体荧光闪烁中关村。鸟巢别致，水立方神奇，水上明珠亦幻亦真。如辐辏兮，航线朝环球发散；如蛛网兮，路轨向全国延伸。台京直航，拳拳民族和睦志；港澳径归，柔柔骨肉牵情心。神舟航天，嫦娥奔月，民族飞天梦想成真。站立世纪之门，眼观五洲风云，闲看云生云起，我且强健自身。

　　2017年11月24日，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陈玉宇摄/光明图片）

　　喜看今日之北京，汲天地精华，撷日月光辉，都乃国际化，城则人文萃。远道来客，八方迎宾，汇白黄棕黑色，聚五洲四海人。聆万国语言，听众鸟和鸣，京腔京韵普通话，华夏子孙国语同。晨光乍起，首都明矣；霓虹斗艳，京城亮矣。滟滟兮金水涟漪清波起，巍巍然故宫角楼红霞聚。乘万寿山观葱笼古木，泛昆明湖眺浩渺烟波。奇社稷坛土玄五色，天坛地坛日月坛坛坛生五色；诧什刹海水映日晖，后海前海中南海海海泛日晖。九衢百廛之通达，连甍邃宇之纵横。四合院无大小因人而闻，胡同无巨细以史而名。清殿戒台白云观瞻道，梵宇琳宫碧云寺礼佛。览图书渊薮，观博物库府，叹芸芸科技馆，赞籍籍大学城。引歌喉婉转，回舞袖蹁跹，阅人生戏剧，绘盛世华篇。西攀太行巍峨，北登居庸峥嵘，山堆皱而万叠，翠欲滴于一色。长城如蟠龙，蜿蜒燕山脊，雄关连隘口，碐磳复险峻。又有玉泉漫流，宛若垂虹；金河澄波，雪练含空。更赏奇峰怪石，幽涧邃壑，茂林澄湖，珍花异果。水有九河，沧沧溟溟；湾有十渡，潺潺淙淙。永定河潜流，潮白渠扬波，奔涛千里，一泻东国。卢沟桥狮望晓月，金台寺壁映夕阳，蓟门晴空观烟树，太液碧水皱秋风，燕京八景景或在，只是面貌已非昨。景色之美丽，山河之雄壮，梧桐栖凤，蛟潜昆冈，只听时代英杰龙吟凤啸，且看奥运健儿凤翥龙翔。

　　噫吁兮！泱泱古都兮抚今怀昔，晔晔新城兮拥抱未来，牢记光荣兮追踪梦想，民族复兴兮曙光在前。歌曰：日出东方，照亮海隅，天地清宁，山河绥靖，社会和谐，国运昌盛。祷我北京，精神硕健，民生为本，科学发展，与天地兮齐寿，共日月兮同烜，乃福乃祉，亿万斯年。

《光明日报》（2007年11月26日 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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