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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沸市声,陌巷柴米,皆为烟火;稼穑躬耕,翁媪絮语,俱是人间。

即日起,光明日报、光明网开设《烟火人间》全媒体专栏,邀各路名家撰写美文,状山川形胜,叙风土人情,展时代风云,咏人间大爱,用文字、声音、图像触摸人们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为今日多彩中国留下摇曳生姿的剪影。

无论是胸怀山海,与天地共吞吐;抑或见微知著,滴水中见汪洋。无论是穿越时间长河,见证今昔巨变的慷慨浩歌;抑或深入时代肌理,凝望凡人小事的刹那感动;甚或悄然驻足沉吟,觅寻茂岭原隰的细密针脚。写动,亦写静;是诗,亦是思。

《烟火人间》栏目,愿为一扇窗口、一面镜子、一泓清泉、一方绿洲,与读者朋友一起,感知生活的热度、光芒与精彩,体察人们的心灵、智慧与梦想,洞鉴时代的生机、气质与深情!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来源:光明网 2024-02-06 17:26
尹学芸
天津市作协主席
https://flv1.gmw.cn/gma/20240205/20240205164329393_3178.mp3

  中国人是最讲究味道的,年味就是一例。关于是否少了烟花爆竹就少了年味,在网络上曾引起热烈讨论,其实代表年味的东西还有很多。地区之间的风俗,或个人的习惯爱好,千差万别。所谓众口难调,最是体现在这一时刻。

  想起年轻时的某一年,大年三十我还坐在桌前爬格子。爱人在那一天必在单位值守,一直要到晚上12点才回家。我干什么呢?除了读书写作,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干。但那天来了客人,是夫家的亲戚,年龄比我们大,却是晚辈。场面略显尴尬。不知客人心下如何,这些年从没有过交流,而我却是把那一天放心上了,所以30多年过去,都还记得。是觉得家里不够有年味,对不住客人,还是因为没有年味而担心被客人看轻?很多想法一闪即逝。生活是自己的,怎么过,与他人无关。所幸这位亲戚也没有因此走生,现在还亲如一家。今年再见面,我会问问她当年的感受,也许人家压根没留意。可我几十年没忘,说明是在心里留下什么的。我把这归结为年轻时对人对事敏感。现在看,这样的印记其实越多越好。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2024年2月5日,重庆市沙坪坝区天星花市,市民在选购花卉。随着春节临近,重庆各大花卉市场一派忙碌景象,市民们逛花市、选鲜花妆点家居,迎接新春。(孙凯芳摄/光明图片)

  爱人有个做鞭炮生意的发小,年年腊月二十九送一箱子鞭炮过来,一送就是很多年。我们都不喜欢放,连箱子都不拆封,直接端着送到姐姐家,姐夫和外甥都是鞭炮爱好者,他们放得不亦乐乎。我从来也没想过,不放鞭炮就会少了年味。我想的仅是——放鞭炮时一定要注意安全。还能想起外甥放鞭炮时的情景,他一个人,在一片杨树地里,点着一只鞭炮,就捂着耳朵藏起来。那声响和那股烟,于他是很大的快乐。一串鞭炮拆开来装进口袋里,放一只后再摸出一只,他能放整整一个下午。很多事情真是难以形成统一意见。有一年,我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看满城烟火灿烂,就像置身于地球之外的太空俯瞰,心里有种暖暖的感动。这种感觉也很好。

  老话说,“辞了灶,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顶新毡帽。”年轻人,大概不知毡帽为何物了。

  民间把春节称为过年、过节,有年节这样的表述为证。老一辈人,很多不识字,也不大纠结字里字外的意思。民间有句话说得很形象:傻子过年看街坊。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过年,因为邻里街坊浓郁的年味会隔墙传过来,熏着眼睛。这实在是个大日子。游子要归乡,亲人要团聚。一年的辛劳都摆在餐桌上,年饭这一顿吃得好,这一年所有的辛苦付出就都值得。贫瘠的岁月,家里人口众多,这一餐饭也隆重而又热烈,家家酒香四溢。久远温馨的画面不时从脑子里映出,突然生出困惑:过年过的到底是哪一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还是新年的头一天?

  爱人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新年的头一天。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初一那天赶回来,就是赶上了过年,过去家里的老人都这样说。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2024年1月26日,天津市古文化街开启“龙腾新时代,津味中国年”系列活动,吸引国内外各地游客来津观赏,感受浓浓年味。(金立冬摄/光明图片)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我从小接受的传统,大年三十的中午是正日子。依稀记得父亲在远处务工,有时就算走半宿夜路,也要回来赶这顿年饭。这顿年饭有时甚至要等到下午两三点才开始。父亲酒足饭饱,饭桌朝前一推,身子朝炕头隔断墙上一歪,便会感慨:这年算是过了。这样的影响切肤而又深远,我说过不知多少回。午饭放下筷子,便感叹一岁之流逝,这一年余下的十多个小时都可以忽略不计,这是受了老辈人的影响。年夜饭吃饺子,是有“交子”之说,所谓“一夜连双岁”,不管你生日是在几月,过年都要长岁,这是约定俗成。我们吃完饺子提着灯笼满街游荡,像一串大号萤火虫。坐炕头守岁,也就是吃花生嗑瓜子,困了倒头便睡,再睁眼,就是“新桃换旧符”了,地上满是隔夜的瓜子皮,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而这些瓜子皮,要留待来日清扫,这也是习俗。

  大年夜又称除夕。传说中每到岁末便出来害人的那头怪兽叫“年”,也有人称之为“夕”,所以才有除夕的说法,意为除掉“夕”这头怪兽。若是从字面理解,夕是晚阳,最后一缕晚阳消失,便意味着亘古的这一天永久结束。每天都有夕阳,岁末就是除去所有走向没落的日子,去迎一个崭新的太阳,不知这样理解有没有道理。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2024年2月2日,山东省临沂市郯城县郯城街道归义年集上年味浓浓,人们忙着购年货,红红火火迎新春。(张春雷摄/光明图片)

  年的名称是从周朝开始出现的,至西汉才正式固定下来,并沿用至今。甲骨文里,“年”字的象形文字是一个人背着“禾”的形象,表示庄稼成熟,即“年成”。据资料记载,古时人们把谷物的生长周期称为“年”。“年,谷熟也。”如果再发挥一下,那些“禾”是需要一年的时光才能被背到家里,因为谷禾一般都是一岁一熟。

  春节似乎毫无疑问,是指正月初一。《尚书·大传》中说:“正月一日为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故曰‘三朝’,亦曰‘三始’。”古时正月初一被称为“元旦”,直到辛亥革命胜利后,为了顺应农时和便于统计,才有了在民间使用夏历,在机关、学校、厂矿和团体使用公历的规定。以公历元月一日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为春节。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鲁迅先生《祝福》里的这句话,时至今日仍让人念念不忘。我每每看见,都会心一笑。过了这么多的年,于我而言,没有哪个年有特殊意味而形成深刻记忆,唯有30多年前夫家亲戚来访的那个年记忆犹新。所有的日子统统混沌在日常烟火里,从年少一路走来,都是在不知不觉间,便只剩天增岁月人增皱纹了。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2024年2月4日,在山东省荣成市成山头风景区,民间艺人在进行渔家秧歌、杂耍、舞龙表演。(李信君摄/光明图片)

  “回家过个年”,仍是中国人的一大传统。只是怎样过,都有哪些遵循,各人有各人的讲究。说一个“情”字是年的主打味道,大概不会有异议。阖家团圆是一个方面,还有更具体的任务,就是走亲访友。初二看岳母,初三初四初五看姑姨舅舅二大爷,还有那些老表亲,由近往远排队。老同学、老朋友、老同事,有些平时很少联系,过年时一句寻常的拜年话,就接续了以往所有的情谊,那些古旧的岁月就都一并回来了。

  新的一年,总是有新的希望。

  《光明日报》(2024年02月05日 01版)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延伸阅读】

  生长于斯的乡村,构建着尹学芸作品中清晰的文学地理线索,让她的文字总是闪耀着遗珠式的光芒。在其首部散文集《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2009年出版)中,作者以独特的视角,捕捉乡间遥远的记忆和情感,在100个已经或行将消亡的词语中复活旧日的乡村生活,将年代更迭下的乡民智慧、自然舒展全然灌注其中,延伸着自己对乡村生活的留恋。

【烟火人间】音画丨年的味道

《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 尹学芸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龙岁迎新春,年味正浓时,让我们透过《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中的《过庙》一篇,在醇厚生动的叙述中,重温过去乡间赶庙会的热闹景象,感受合家欢聚的团圆喜庆,重拾那份诗意的美好。

  《过庙》

  20世纪80年代初,我们家乡一带还有“过庙”的习俗。每年的阴历三月二十三和四月十八,是家家户户都热闹的日子。杀鸡宰鸭,请出嫁的闺女和没过门儿的儿媳妇来家里过庙。过庙与庙会有关,庙会与寺庙有关。有寺庙的地方才会有庙会,也才会有过庙这样一种团圆、喜庆的节目。旧时代稍大些的村庄几乎都有庙,供奉龙王、关羽、观音、土地、药王等等,虽也未见能保一方平安,但给一方百姓添了许多热闹,这是事实。

赶庙会的事,大抵都是在解放前了。母亲说,那时的庙会其实是女人的庙会。女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庙会这一天,则可以打扮得鲜亮鲜亮的,听戏、看杂耍、买花红脂粉、许愿烧香。午间如果不愿意回家,还可以在庙会上打尖。女人无论赶庙会赶到多晚,都不会有人笑话。这是庙会与其他日子的不同之处,平时的大小节日,女人除了围着锅台转,根本不可能有其他想法。所以庙会是女人的节日,如果不是母亲说出来,我做梦都不会想到。

女人今年许了愿,明年就要去还愿,这为明年赶庙会又找到了好借口。女人许愿的时候,肚子也许还是瘪的,来年还愿,怀里已经抱了小儿郎了。所以女人赶庙会也不是白赶,最起码在其他人眼里,有正当理由。

母亲对庙会印象最深的是粪堆那样大的一堆螃蟹没人买。螃蟹个个都有碗口大,里面还掺杂着一两只鳖。母亲和同去的伙伴谁都不知道螃蟹也能吃,远远看上去,螃蟹张牙舞爪,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早上去时,看见那些螃蟹在那里爬,到了午后,螃蟹就被人踩烂了。卖螃蟹的人也卖鱼,鱼论斤卖,螃蟹论堆卖。母亲说,只有村里的秀才买过两只螃蟹,回去做下酒菜。那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大冬天去河里洗脸。村里人对秀才很不以为然,说秀才是吃“虫”的人。他们管螃蟹就叫“虫”,虽然名字知道,可人们还是觉得螃蟹与虫就是一类,因为爪儿都不少。

到我记事时,已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村里的大庙变成了小学校,依稀记得廊柱都是大红的颜色,屋脊飞翘,门楣上有团团荷花。花岗岩的石阶很高,与院子形成了很高的落差。我们初上学时没有课桌椅,都是从墙头上拆下砖来自己搭,上面铺一块牛皮纸,就是课桌的桌面。庙里的塑像早就没了踪影,村里的老人说,庙里塑的药王,很灵验。四乡八村的人都到这里上香,即使是打仗的年月,庙会人也不少。后来庙会不时兴了,因为庙里的神像被拆除了,就单只剩下庙了。后来庙也被拆除了,就单只剩下赶庙会的日子了。过庙的习俗大约就是这样一个起源,过庙过的红红火火的年月,我们甚至不知道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那天何以有鸡鸭鱼肉吃。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中秋节和国庆节都不是吸引庄稼人的节日。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农忙,秋收秋种的季节也是抢收抢种,谁都休想四平八稳。即使有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也不是为了回家过节,而是为了给娘家帮些忙。反而是三月庙四月庙是难得的清闲时光。小麦正是灌浆时节,浇了水,施了肥,如果不起天灾,就可以坐在炕头等收成。槐树花雪一样白,村庄里到处香气馥郁,人都显得精气神十足。社员照例要去下地干活,但那活干得很是心不在焉。太阳还离正午很远,心就蠢蠢欲动,饭菜的香气在臆想中飘进鼻孔,能招来许多口水。地里的社员星罗棋布,这块地的人瞟着那块地,那块地的人又瞅着这块地,只要有人张罗收工,不用打头的发话,扛起锄头就走。在许多人的心目中,过庙是仅次于过年的重要节日。

最近几年,庙会又在一些地方兴起。舞龙灯、踩高跷、跑旱船,严格地说,这不是庙会,是民间花会。民间花会是庙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到底与传统意义上的庙会相去甚远。过庙的习俗也踪影难寻。回想许多年前云淡风轻、合家欢聚的三月庙四月庙,那份诗意的美好,特别让人怀念。

 

总策划:杨谷

监制:张宁 廖慧

统筹:付小悦 李方舟

策划:宫辞

图片编辑:张瑜

调音:王宏泽

设计:王灿

制作:邢彬